您的位置首页  散文精选

墙裂推荐水灾(水灾是什么意思)

这里所说的“饭”是晚饭,碗是茶碗,酒是高度白酒。遇到喜事儿或愁事儿时,闸不住,往往在饭后再追加一碗。

墙裂推荐水灾(水灾是什么意思)

 

“饭前一碗酒”是陈希田多年来的习惯这里所说的“饭”是晚饭,碗是茶碗,酒是高度白酒遇到喜事儿或愁事儿时,闸不住,往往在饭后再追加一碗饭前的一碗喝得急,三五口就解决了,听起来像在喝水,咕咚咕咚的;饭后的一碗喝得慢,半天才抿一口,抿一口茶碗里也不大见下,是借酒消磨时间。

同是一样的白酒,遇到喜事儿时,喝着甜味儿大一点儿;遇到愁事儿时,喝着辣味儿大一点儿今日陈希田既有喜事儿也有愁事儿中午时分,儿子和媳妇从医院里给他抱回个瘦孙子,孙子刚出生时很胖,是得了新生儿肺炎后才瘦的儿子、媳妇受了累,孙子受了罪,家里受了损,把多年来积攒下的浇地费全都送进了医院里。

人家浇地得交钱,陈希田浇地赚钱,因为他是用自家的抽水机给人家浇地儿媳妇抱回个瘦孙子花了八千块,要是抱回个胖孙子就花不了这么多钱了过去村里生孩子,给接生婆二三十个鸡蛋就行,现在住院生孩子,顺顺当当也得花两三千。

要是遇上难产,遇上生下的孩子再有病,孩他爸便成了拴在桌子腿上的绵羊,医生们愿意剪毛就剪毛,愿意割蛋就割蛋了陈希田怀疑自己一脚水一脚泥挣来的这八千块钱,起码有一半儿是给医生们发了福利但又一想,八千块钱抱回个瘦孙子也值,院长花八千块钱也不一定能买回个孙子,就算能买一个来也不是亲的。

明天就要到乡派出所给孙子落户口了,家里既增了人、又增了地,能不算桩喜事儿?到乡派出所落户口花不了多少钱,有三十、五十的足够;到村委会开证明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价格”因户而定像陈希田这种情况的,得缴九百四十八块。

那个通红通红的圆圆戳儿就锁在村长家的抽屉里,钱不放到办公桌上,钥匙就进不了锁眼儿这欠款就像身上的脓包疮,不是一天鼓起来的乡里让每个村民每年上缴七十九块钱的水费,陈希田一家四口连续三年没缴,现在到了不缴不行的时候了。

摘下挂在墙上的算盘子,陈希田的嘴和算盘珠一齐响:四七二百八,四九三十六,一年三百一十六块,三年就是九百四十八轻易遇不上的好数字让他遇上了就是这个“好数字”,眼下他从家里还真就拿不出来从停征农业税的那年起,乡里就开始让村民们缴水费了。

假若把农业税比做大姑,水费就是二姨,过去是大姑年年给他侄子要钱,大姑刚说不要了,二姨又来到了外甥的门上大姑每年给每个侄子要七十九块,二姨给每个外甥也要七十九块乡里催缴水费的宣传造势活动,和征收农业税时一样,也是警车在前开路,宣传车紧随其后,乡、村两级干部围在村长家的麦克风前轮番吆喝,吆喝完了吃喝。

东陈村的一部分村民被警车那刺耳的鸣叫声震住了,迈着不愿意迈的碎步、低着不愿意低的头来村长家,从贴身的荷包里把温热了的钱掏出来,乖乖地递到了村长手上,老百姓真是太听话了在“干部、工人”前边加个“老”字,就意味着这些人年龄大了,退休了;在“百姓”前边加的那个“老”字,就不是年龄大的意思了,因为青年农民同样可以叫老百姓。

如此看来,“百姓”前边的这个“老”字,只能解释为“老实”了电视机和眼对着,收音机和耳朵对着,有些老百姓慢慢学得不老实了,陈希田对缴水费这事就很有些看法从电视里看的、从收音机里听的,咋就和乡里行的不一样呢?这水费他不打算缴,不缴又怕村长出点子治他,正在拿不定主意时,一个卖鸡蛋的开着三轮车,缓缓地停在了他家屋后的土路上。

这年轻人看上去文绉绉的,皮凉鞋,遮阳帽,中山服的小荷包里还插着一支圆珠笔,像是很有点知识的样子陈希田凑过去问,你们村里吆喝缴水费了吗?卖鸡蛋的说,宣传了,用了黄河的水,缴水费,有这事儿但缴不了乡里所说的那么多,均摊到每个人身上,一年也就十几元钱。

陈希田又问,你缴了吗?年轻人说,还没缴听俺在市里工作的表弟讲,这事儿不通上,有些县就不让老百姓分担这部分钱年轻人的话给陈希田壮了胆儿村长没白没黑地吆喝,他和大喇叭的嗓子都被喊哑了,仍有很多不缴的陈村长急了,带上村委会的人下户敛,还是完不成任务。

下户敛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过去是他的唾沫星子喷到村民的脸上,现在有的村民竟敢和他对着嘴喷每白跑一户他都会在返回的路上自言自语地嘟囔,还有用着这些人们的时候!“这些人们”乍一听指的是村委会,其实就是指他自己。

乡里历来有明文规定,哪个村连续三年完不成农业税(停缴农业税后又换成水费)的征缴任务,免村长的职没敛上钱来的村长只得靠贷款补齐,如数缴到乡里村长为保官儿贷这么多的款,谁还?到头来还是谁家欠下的谁家还欠帐户暂时用不着村长的,村长不答理他,他该干啥还干啥。

有事急需求村长的,旧帐新帐一齐算现在就到了和陈希田算帐的时候了——不是他找陈希田算帐,而是陈希田求着他算帐虽说儿媳妇、孙子住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借个千儿八百的陈希田不出村就能办到人缘儿好是次要方面,抽水机里能往外流钱是主要方面,村里有钱的户都敢借给他。

“能借咱也不借陈希尧欠下咱一千多块,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老伴儿对陈希田说,“平日里和他走个两碰头儿,嘿嘿地笑两声就过去,吓得连停都不敢停,生怕我给他要钱咱家有住院的他是不知道吗?装糊涂!”老伴儿絮叨的这些话不能说不对,但他却不忍心让陈希尧受难为——陈希田今晚的愁事儿不是借钱,而是要帐。

茶碗里的酒就剩一小口了,陈希田放到嘴边上抿了一下还是没喝干,他知道喝干了就得去要帐的了老伴儿把一双高筒水鞋放在了他跟前,这是变着法儿地催他,比拿话催他更让他坐不住陈希田小腿一蹬,脚腕子一挺、一哆嗦、又一扬,把脚上的拖鞋甩了出去,用高筒水鞋把自己的小腿和脚武装了起来,顺手从墙角拿了根柳木棍儿拄着,从他家的土台子上往下走。

台子坡很陡很长,足有三层楼的楼梯接起来那么长台子坡也很滑,三天前的一场特大暴雨给长长的土坡抹上了一层“浆糊”,把坡下的土路浸泡成了泥浆,把正在吐缨挑穗的棒子地变成了水田站在自家的土台子上往南看,就能看见陈希尧家的土台子,两家之间只隔着一个大湾。

陈希田家的门灯能使陈希尧家的北屋后墙发亮;停电时,陈希田就看看陈希尧家的北屋后窗 ,借以判断是供电所发坏,还是自已家里的电线出了毛病东陈村是黄河滩上的一个小村黄河水最不讲情面,谁家的房子不盖在高高筑起的土台子上,它就瞅机会给你个样儿瞧瞧。

一九七六年的一场大水,把东陈村的土坯房全都推倒了,水退后上级明确表示,十年之内争取把河滩里的村子全都搬迁出去,但直到现在也没全搬迁出去,大部分村是在原地筑起了大村台东陈村的大村台有六米多高,站在村台上能看见黄河里的船帆。

现在黄河经常断流,没有船了,没有了船也就看不见船帆了东陈村的村委会规定,凡是想往村台上搬的,都得交五千块钱的宅基费村台是上级拨款修筑的,为啥还要户里交钱?村民们不服,有的到乡里上访,有的到县里上告,最后的结果是,上访上告的村民五千块钱,不但一分没少交,还没捞着好位置。

既然是到大村台上盖屋,就要盖得象模象样的象模象样的四合院儿没有七、八万块钱拿不下来有钱的早搬上去了,没钱的把宅基地买下来种上了树,等树长成檩、长成梁再盖屋陈希田和陈希尧两家,就是盼着宅基地上的树成才后再盖屋的户。

搬到大村台上的户都把原来的老房子拆了,把土台子推平了,大村台下的户也就越发稀朗,连不起来了远远望去,像一个个土丘,像一个个“大坟头儿”,像老人们嘴里仅剩下的几颗牙遇上黄河水漫滩,遇上老天下大雨,这些户就变成了“孤岛”,变成了“湖心亭”,变成了散兵游泳。

三天前的特大暴雨使路和地没有了明显的界限,使路和湾也没有了明显的界限湾边上那条通往陈希尧家的旱路变成了水路,过路人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敢在这里走陈希田不怕,他对这条路太熟悉了,他拄着柳木棍子不是探路,是让它充当他的第三条腿,他怕滑倒墩一腚水。

大雨把秋庄稼淹了,同时也把大湾灌满了,明年浇小麦返青水时就用不着调黄河水了,不调黄河水也就用不着给“水老二”上供了门前这个大湾是陈希田家的聚宝盆,满满一湾水足足能浇周围的一百多亩地到了该浇地的时候,他和抽水机没白没黑地吃住在湾边上。

他把油灌到抽水机的肚子里,抽水机把水送到村民们的地里,村民们把钱递到他的手里不递到手里的也欠不了多长时间,因为一年要浇好几遍地,欠着他的钱再让他浇地时,总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在这个大湾周围有地的人家,只有陈希尧是个例外——他家的四亩地已有好几年没交浇地费了。

到底几年没交,连陈希田也说不上来,因为他的帐本子上光记钱数不记年月陈希尧名下的浇地费实际上只是个荒约数,他每次记帐时,毛票不用说了,就连“元”也是四舍五不入,舍也交不上交不上也得让他家浇上地浇地为挣钱不假,但也不能钻到钱眼儿里就不认街坊邻居了,别人家的麦子返青,能让他家的麦子“返黄”?过路的人见了不光笑话种地的不会过日子,也笑话浇地的不尽人情。

陈希田知道陈希尧不是赖帐不还的那种人,他家里这几年的日子却乎是一顿二两半虾浆,够呛一家五口人中,两个老人一个老伴儿是常年的老病号,老伴儿总算还能做饭,老人总算还能自己大小便儿子带着未来的媳妇在东营卖菜,挣的钱不往家里交,他娶她,她嫁他的钱就靠他俩积攒。

小俩口儿二十岁刚出头儿就开始相好,同吃、同住、同劳动已五年有余,至今仍是“黑俩口儿”假俩口儿不是不想成为真俩口儿,荷包里缺钱啊!今年的生意比往年好,结婚的钱凑个差不多了,为那两个“小红本本”,他俩从东营赶回家,打谱儿这几天去登记。

到乡里登记,村里没有油水可捞,只要双方有身份证就行了,花钱也就是花点买烟买糖的钱但登记的同时就得办“娃娃证”,办娃娃证必须有村委会开具的证明信,陈希尧家也欠下了三年的水费,村长能饶了他?追着陈希尧“算帐”的还有儿媳妇她爹,前几天听陈希尧说,他这个未来的男亲家突然在电话里狮子大开口,结婚前不送过一万块钱来,就把他闺女从贾家门里拖回去。

儿媳妇她爹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处处下绊脚为这事愁得陈希尧直皱眉头,男亲家张这么大的口,可就把用来娶媳妇的钱吞个差不多了顺着湾边住南走,陈希田一个劲地看湾旁边的棒子棵,越看心里越不是味儿人遇上大灾大难还能躲一躲,庄稼可就苦了,火烧不能跑,水淹不能动,只能站在原地活受罪。

陈希尧家的那一片棒子棵,因肥少地薄,比相邻地片的棒子棵矮着一大截子,同样的水在他家的地里就显得特别深今年别说粮食,就连柴禾也都烂在地里了,这不等于要陈希尧的命吗?今冬明春的日子怕是让他哭也定不住音儿,咋好意思到他家里去要帐?。

陈希田拄着柳木棍子边走边停,他不是累得慌,而是不愿意再往前迈步明知人家等着用钱,我却去要帐,这不是单给那秃子要木梳,专对哑巴下绊脚,让人家说不得、道不得吗?这像我陈希田干的事吗?老伴儿的话不是最高指示,该不听的也不能听——老伴儿让跳井我能跳吗?陈希田越走越抬不动腿,一步挪不了四指,腿肚子上像绑了秤砣,他觉得自己再也无力登上陈希尧家的土台子了。

路边立着一块界石,水上一半水下一半,方形的石顶凑付着刚能搁下腚,东陈村没坐过它的人已经不多了石头硬也不如肉硬,方形的平顶已坐成馒头形的圆顶了陈希田一躬腰把腚放了上去,心里立时就踏实了许多,因为往界石上坐的一刹那,他已决定不到陈希尧家要帐了。

自己的家境还不算太差,还有能力同情和安稳别人,他坐下来是想静静心,琢磨琢磨该往谁家去借钱月亮刚升到柳树梢上就被一块黑云彩遮起来了,老天爷似乎还有往这里“调水”的打算他老人家好象糊涂着个心眼儿似的,忽而让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干得没了唾沫,忽而又让另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喝得一低头就流水儿,匀和匀和不行吗?棒子棵已在水里泡了三天了,水下的部分已开始腐烂,微风从棒子地的深处吹过来,送到陈希田鼻子里的是一股甜甜的臭味。

这场雨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偏偏在棒子抽穗、甩槌儿的时候来,种子钱、浇地钱花上了,肥料钱、农药钱花上了,该花的本钱都花上了,换回的却是一地烂棒子秸,老天爷跟老百姓开了个最不该开的玩笑指望种地赚钱的户今年没戏了,不指望种地赚钱的户,此刻都在陈希田的指头肚儿上站着:明天急等着用的钱就从这些户中挑,他正琢磨着朝谁家伸手呢。

忽然,他看见有一人正在上陈希尧家的土台子这人和他一样,也穿着高筒水鞋,也柱着棍子,他却一点也没听到这人的脚步声——水湾里万蛙齐鸣,它们的大喊大叫能把村长在大喇叭里下通知的声音压下去, 能把躺在炕上睡觉的人震得坐起来,更不用说脚步声了。

月亮已从那片黑云彩里露出脸来,就像停了电、马上又通了电的电灯一样,让人觉得四周格外明快陈希田忙躲到大树下的阴影里,往前伸了伸脖子、瞪了瞪眼,认出来了,到陈希尧家去的人是“水老二”水老二原名陈光明,是东陈村的“脱产村民”。

他家的地早就转包出去了,一年到头除了从黄河里往东陈村调水,就是挨门挨户敛水费河滩乡政府在黄河边上安了一个抽水泵站,抽出来的水通过地下沟流到乡内的各个村子,每村都有一名乡里指派的管水员,东陈村的管水员就是陈光明。

当村长接到乡里的通知,在大喇叭里公布管水员的名字时,村民们都愣了,这家伙的哪根筋和乡里扯着?后来才知道泵站站长是他的一拉杆儿(连襟),站长的筋和乡里扯着,陈光明的筋和站长扯着抽水泵站的管理办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调水的村先交钱,按钟头结算。

到了用水的高峰期,交上钱也得排号只有陈光明是个例外——不用先交钱也不用排号,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行黄河水通过地下沟流进东陈村的十几个大湾里,再由陈希田这一伙“小抽水机们”抽进需用浇灌的农田里自从陈光明当上管水员后,东陈村的庄稼成了最受宠的庄稼,每年遇到大旱的时候,都是它们先喝上黄河水。

村民们把一级提水(泵站从黄河往地下沟里抽水)的水费交给陈光明,交得口服心服;把二级提水(小抽水机从湾里往地里抽水)的水费交给陈希田们,也交得口服心服并戏谑地称陈光明为水老大,称陈希田这一帮“小抽水机们”为水老二。

给陈光明起“水老大”这个名字时,村民们没想到乡里还要收取“黄河水使用费”,早知如此就不给陈光明叫水老大了,这个名字太“犯上”,乡里才是真正的水老大没办法,只得把陈光明顺延成水老二,把陈希田们顺延成水老三了。

每次调水,水老二都要求水老三们把每一户所浇的地亩数如实报给他水老二收取的水费叫调水费,水老三们收取的水费叫浇地费调水费收取得不多,每次每亩只需十元,因为家家户户都浇地,所以要帐成了陈光明的工作他要帐所采取的方式是人情化要帐,人性化要帐,微笑服务。

每到一户,给钱微笑、不给钱也微笑遇上有管他酒喝的,他边喝边算计,五块钱一斤的酒他减免八块钱的调水费,八块钱一桌的的菜肴他减免十块钱的调水费水老二差不多每天都喝得醉熏熏的村民们暗里嫉妒他,明里却挑不出他的毛病。

陈希田知道陈希尧欠水老二的调水费,但不知道水老二今晚来干啥,要是来要帐的话,只能要回一肚子酒精去自从和水老二形成“上下级关糸”后,水老二家成了陈希田的熟门子别的水老三们逢年过节给水老二送礼,大都送烟、送酒,陈希田送的却是糕点和糖块儿,看上去挺大一堆,花不了多少钱,还挺讨他媳妇六妮喜欢。

此刻他想,今晚到六妮那里借钱是再合适不过了水老二家是第一批搬到大村台上的住户中心大街的十字路口,位置最好的东北角是陈村长、也是陈书记家的,西北角是乡村医生家的,东南角是电工家的,西南角就是水老二家的别人家的对联是年年贴,这四家的对联都是用瓷砖烧制的,一辈子只贴一回。

同是瓷砖烧制的,货源也还是有区别:其它三户是从市场上买的,水老二家是从博山瓷砖厂订做的别以为订做的就特贵,水老二一分钱也没花,他一拉杆儿盖屋时早就给他捎出来了,兄弟俩一样的职业一样的对联:“黄河水流金淌银,农家院招财进宝”。

陈希田在水老二家门前停了停,先用柳木棍子刮了刮水鞋上的泥,又用手当条帚扫了扫身上,刚按响门铃,屋门、院门上的灯一齐亮了,同时亮起的还有对联上方的那一串小红灯泡“谁呀,谁呀?!”话音伴着六妮的脚步往前走“我是村台子下头你三大娘啊。

” 陈希田把嘴贴在门缝上,捏起鼻子不男不女、阴阳怪气地说他摸透了六妮的脾气,六妮讨厌和她正说正道的人,喜欢和她连耍带闹的人六妮也听出了陈希田的假女人腔,笑骂道:“不在家守着你老婆子,四处里胡转悠啥?”“怕你和俺二哥玩腻了,想过来加个楔子。

”陈希田在挨了轻轻地一巴掌后,就东瞅西瞧地装糊涂,“俺二哥没在家吗?”“我让他到陈希尧家要帐的了”六妮气乎乎地说,“一千多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凭啥成年价拖着不还俺?”“凭‘没有’就不还你二嫂,甭怪我爱说泄气话,等会儿俺二哥回来时,八成是荷包里空着、肚子里满着。

”“你哥就是这种贱材料,家里有好酒他不愿意喝,别人家灌他两瓶子马尿,就忘了姓啥他今日要不了来,明日我去”“二嫂,人家孩子娶媳妇等着用钱,你过些日子再去要不行吗?”“我就是瞅准了他家娶媳妇这个当口儿,才打发你哥去的,平时说没有钱,娶媳妇可不能没有钱。

”六妮瞥了陈希田一眼,“陈希尧欠不欠你家的钱?”陈希田在心里骂了一句,计划生育要是早兴几十年就出不来你了——六妮在姊妹中排行老六——但嘴上说出的却是奉承她的话:“大我两岁没白大,还是俺二嫂心眼儿多,我光知道他结婚的钱不够用,却忘了不够用恰恰说明他有钱。

你这一提醒,不光让我能要上帐来,也让你省下了钱——今晚上原本打谱儿借你两千块,现在再借一千就够了”六妮连陈希田为啥借钱都没问,打开抽屉从一沓子“伟人头儿”中抽出了十张她不怕这些水老三们来借钱,如果哪个敢赖着不还帐,就让他所承包的湾底晒太阳,让他的抽水机睡大觉。

六妮虽没问借钱干啥用,但陈希田琢磨着还是得编排个说法:“二嫂,我今晚凑足两千块钱,为的还不是一桩事儿把陈希尧欠的那一千要过来是给孙子落户口,借你的这一千块钱……”“干啥用?你咋含着半截露着半截啊,嘴藏到翅膀子底下了吗?”。

“是给我的一个朋友借的二嫂,我和俺二哥都犯一个毛病——怕老婆借钱给朋友的事你两口子可千万为我保密啊!”六妮狡黠地一笑:“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当然是女朋友了”陈希田觉得越这样胡扯,传到老伴儿耳朵里的可能性就越小。

从六妮家出来,陈希田的心情并不轻松要想让老伴儿相信拿回家的钱是陈希尧还的,光封住六妮两口子的嘴不行,还得给陈希尧透个信,不然的话,真正在老伴儿面前出卖他的,就有可能是陈希尧陈希田离开大村台,又重新坐到了那块界石上,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才把水老二等出来。

他晃晃悠悠地从台子坡上往下走,陈希尧攥住他的一只胳膊,充当他的一根拐棍儿,来时拄着的棍子夹在陈希尧的胳肢窝里走下土台子,水老二忽然站住不动了,他接连咳嗽了两声,清理了一下喉咙里的挡头儿,冲着面前的大湾亮开嗓子大声喊:“啊——”。

陈希田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差一点从界石上溜下来水老二的这一声吼,情感很复杂,陈希田估摸着有四层意思:一是喝得挺恣;二是散散酒气;三是看到这满满一湾水生气——明年小麦返青时用不着他从黄河里调水了,老天爷掏了他的腰包;四是嫌湾里的蛤蟆吵得太厉害,吼一声吓唬吓唬它们。

果真管用,一湾蛤蟆像是听到枪响的鸟群,叫声戛然而止只有几只“傻大胆”还在那里哼儿一声、哈儿一声地没住嘴水老二接过陈希尧递过来的棍子刚走了几步,脚没站稳,一打滑跪在了地上陈希尧紧跑几步把他扶起来说:“这调水费本该是我送过去才对,让你泥里水里地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陈希尧踅过身子往回走,陈希田离开界石向前迈了两步,正准备和他说话,忽听陈希尧自言自语地说:“唉,她娘那腚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陈希田张开的嘴又慢慢合上,他想此时此刻还是不惊动陈希尧为好,刚送走一个要帐的,我这时出现会让他误认为又来了个要帐的。

他有心脏病,等我罗罗唆唆地说明来意,怕早就“伤”着他的心了让他保密的事只能拖到明天再说了陈希田回到家时,院子里一片寂静,狗从身后跑过来摇头又摆尾,不知是撒娇还是要东西吃,那近似于打口哨的声音,不知是从鼻子里发出的、还是从嘴里发出的。

儿子住的西屋没拉灯,一家三口在医院里被折腾草鸡了,可捞着回家来歇歇了北屋里也黑着,他真希望这时的老伴儿已经打起了呼噜谁知拉线开关刚一响,老伴儿的眼睛就亮了,她从被单子底下一翻身趴起来问:“给了?”“给了。

”陈希田忙从荷包里拿出那一千块钱,二拇指往舌头尖上一蘸,笨拙地点起来他觉得点钱是防止老伴儿继续问下去的最好办法点完后他伸伸胳膊,连打两个哈欠,这是在向老伴儿暗示他已累了、他已困了,他不愿意再闲说话、闲啦呱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喝黏粥的“呼呼”声把一家人的耳朵都封住了,当察觉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时,才发现陈希尧已站在了门坎上陈希田顿觉脑袋瓜子发涨,脊梁沟子发凉,急出了一身汗陈希尧啊陈希尧,啥时候来玩不行啊,偏偏今日来,今日来又偏偏在喝黏粥的时候来。

要是我听到脚步声迎出去,把早已编排好的话偷偷说给你该多好啊,现在一切都晚了陈希田真希望他是来借点什么,拿着东西就回,或者有事需用帮忙,叫着人就走可他并没有马上走的意思,绕开饭桌转到大方桌跟前,一腚坐在了椅子上。

“吃饱了?”陈希尧手里的打火机一亮,点着了含在嘴边上的那支烟,不紧不慢地问“吃饱了”陈希田一抹弄嘴说虽然只喝了两碗绿豆黏粥,但他觉得已经饱了从陈希尧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饱了“饱了你把浇地的帐本子拿出来,咱俩对一对,我把水费给你。

你家大人往院、孩子长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接下来村长一准会以孩子落户口为抓手,逼你交水费假如我欠了你好几年的浇地费再不还的话,我还有脸见你吗?要不是水老二缠着我走不开,夜来后晌(昨天晚上)我就来了”陈希尧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用烟卷盒纸缝制的小本子。

老伴儿听了这话,放下筷子、搁下碗,眼珠子在陈希田和陈希尧身上来回地转,越转心里越糊涂:“他大爷,你不是……”“你不是连儿子结婚的钱都没凑够吗?咋又急着来还帐?” 陈希田忙把老伴儿的话茬儿接了过来陈希尧还交地费的这一举动,别说是老伴儿,就连陈希田也被弄糊涂了。

“结婚的钱剩下了,不拿出来还帐干啥?留在家里生小的吗?夜来后晌吃饭前还愁借钱娶媳妇的事,睡觉前就已打谱儿还帐了”陈希尧无奈地苦笑一声说,“儿子和媳妇带回一万五千块钱,起先盘算着给儿媳妇他爹一万,办娃娃证时还村长一千块钱的水费,再借个三千两千的也就差不多了。

正在愁着跟谁家张口、向谁家伸手时,忽然就不愁了——水老二找上门来要调水费了还了他的水费后,我就彻底打消了再借钱娶媳妇的念头有句话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对俺这个家庭来说,登了记还想娶媳妇就是苦海无边,登了记不娶媳妇,回过头来过日子,不就是‘岸’吗?这么一‘回头’,不光不用借钱,还清外边的欠债还剩下个一千两千的。

今年遭了水灾,地里没了收成,秋后种麦子时,买种子、化肥有这些钱攥在手里也就不用愁了穷日子就得穷算计,登了记就等于结了婚,就是合法夫妻,谁还敢笑话咱?”“谁也不敢笑话你!这毛病那毛病,就是穷不算毛病” 陈希田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了,干脆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这当口儿正是表白自己的好时候,“希尧哥,不瞒你说,昨晚打谱儿到你家要帐的不光水老二,还有我。

在去你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寻思,觉得你家比我家还难,越寻思越不忍心去,越寻思越迈不动步,就一躬腰坐在了路旁那个界石上水老二到你家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走时我就悄悄跟在了他的腚后头给孙子落户口急着用的一千块钱,就是给他借的。

”陈希田今天说的和昨晚做的有出路这些话表面上是冲着陈希尧讲的,实际上是说给老伴儿听的这番话让陈希尧红了眼圈儿,他紧紧搂住陈希田的脖子说:“好兄弟,你哥欠着你一壶好酒啊!”把陈希尧送下台子,陈希田迟迟不愿回家,头一次撒这么大的谎就让老伴儿逮了个正着,不知老伴儿会怎么收拾他。

陈希田站在自家的土台子下,只顾低着头想心事,猛然间,一个软绵绵的指头戳到了他的后脑勺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回头一看,看见了老伴儿那张轻易不笑的笑脸:“喝了两碗绿豆黏粥就饱了?快回家吃饭的,俺还给你盖着两个热馍馍呢!”。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信息均搜集自互联网,并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对其真实合法性负责。如有信息侵犯了您的权益,请告知,本站将立刻处理。联系QQ:1640731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