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短篇散文_张晓风短篇散文500字
张晓风:我有那一下午回家,心里好不如意,坐在窗前,禁不住地怜悯起自己来。那里有一份抽奖的牌子,你的眼睛望着那最大最漂亮的奖品,可是你总抽不着,你袋子里的镍币空了,可是那份希望仍然高高地悬着。
张晓风:我有那一下午回家,心里好不如意,坐在窗前,禁不住地怜悯起自己来窗棂间爬着一溜紫藤,隔着青纱和我对坐着,在微凉的秋风里和我互诉哀愁事情总是这样的,你总得不到你所渴望的公平你努力了,可是并不成功,因为掌握你成功的是别人,而不是你自己。
我也许并不稀罕那份成功,可是,心里总不免有一份受愚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你站在糖食店的门口的,那里有一份抽奖的牌子,你的眼睛望着那最大最漂亮的奖品,可是你总抽不着,你袋子里的镍币空了,可是那份希望仍然高高地悬着。
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份奖品,那些藏在一排红纸后面的签全是些空白的或者是近于空白的小奖那串紫藤这些日子以来美得有些神奇,秋天里的花就是这样的,不但美丽,而且有那一份凄凄艳艳的韵味风一过的时候,醉红乱旋,把怜人的红意都荡到隔窗的小室中来了。
唉,这样美丽的下午,把一腔怨烦衬得更不协调了可恨的还不止是那些事情的本身,更有被那些事扰乱得不再安宁的心翠生生的叶子簌簌作响,如同檐前的铜铃,悬着整个风季的音乐这音乐和蓝天是协调的,和那一滴滴晶莹的红也是协调的——只是和我受愚的心不协调。
其实我们已经受愚多次了,而这么多次,竟没有能改变我们的心,我们仍然对人抱孩子式的信任,仍然固执地期望着良善,仍然宁可被人负,而不负人,所以,我们仍然容易受伤我们的心敞开,为要迎一只远方的青鸟,可是扑进来的总是蝙蝠,而我们不肯关上它,我们仍然期待着青鸟。
我站起身,眼前的绿烟红雾缭绕着,使我有着微微眩昏的感觉,遮不住的晚霞破墙而来,把我罩在大教堂的彩色玻璃下,我在那光辉中立着,洒金的份量很沉重地压着我“这些都是你的,孩子,这一切”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声音穿过脆薄的叶子传来,很柔如,很有力,很使我震惊。
“我的?”“我的,我给了你很久了”“唔,”我说,“我不知道”“我晓得,”他说,声音里流溢着悲悯,“你太忙”我哭了,虽然没有责备等我抬起头的时候,那声音便悄悄隐去了,只有柔和的晚风久久不肯散去我疲倦地坐下去,疲于一个下午的怨怨。
我真是很愚蠢的——比我所想象的更愚蠢,其实我一直是这么富有的,我竟然茫无所知,我老是计较着,老是不够洒脱有微小的钥匙转动的声音,是他回来了他总是想偷偷地走进来,让我有一个小小的惊喜,可是他办不到,他的步子又重又实,他就是这样的。
现在他是站在我的背后了,那熟悉的皮夹克的气息四面袭来,把我沉在很幸福的孩童时期的梦幻里“不值得的”他说,“为那些事失望是太廉价了”“我晓得,”我玩着一裙阳光喷射的洒金点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两种,幸福的和不幸福的,幸福的人不能因不幸的事变成不幸福,不幸福的人也不能因幸运的事变成幸福。
他的目光俯视着,那里面重复地写着一行最美丽的字眼,我立刻再一次知道我是属于哪一类了“你一定不晓得的,”我怯怯地说,“我今天才发现,我有好多东西”“真的那么多吗?”“真的,以前我总觉得那些东西是上苍赐予全人类的,但今天你知道,那是我的,我一个的。
”“你好富有”“是的,很富有,我的财产好殷实,我告诉你我真的相信,如果今天黄昏时宇宙间只有我一个人,那些晚霞仍然会排铺在天上的,那些花儿仍然会开成一片红色的银河系的”忽然我发现那些柔柔的须茎开始在风中探索,多么细弱的挣扎,那些卷卷的绿意随风上下,一种撼人的生命律动。
从窗棂间望出去,晚霞的颜色全被这些纤纤约约的小触须给抖乱了,乱得很鲜活生命是一种探险,不是吗?那些柔弱的小茎能在风里成长,我又何必在意长长的风季?忽然,我再也想不起刚才忧愁的真正原因了我为自己的庸俗愕然了好一会儿。
有一堆温柔的火焰从他双眼中升起我们在渐冷的暮色里互望着“你还有我,不要忘记”他的声音有如冬夜的音乐,把人圈在一团遥远的烛光里我有着的,这一切我一直有着的,我怎么会忽略呢?那些在秋风犹为我绿着的紫藤,那些虽然远在天边还向我灿然的红霞,以及那些在一凝注间的爱情,我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那些叶片在风里翻着浅绿的浪,如同一列编磬,敲出很古典的音色我忽然听出,这是最美的一次演奏,在整个长长的秋季里张晓风:月,阙也“月,阙也”那是一本二千年前的文学专书的解释阙,就是“缺”的意思那解释使我着迷。
曾国藩把自己的住所题作“求阙斋”,求缺?为什么?为什么不求完美?那斋名也使我着迷“阙”有什么好呢?“阙”简直有点像古中国性格中的一部分,我渐渐爱上了阙的境界我不再爱花好月圆了吗?不是的,我只是开始了解花开是一种偶然,但我同时学会了爱它们月不圆花不开的“常态”。
在中国的传统里,“天残地缺”或“天聋地哑”的说法几乎是毫无疑问地被一般人所接受也许由于长期的患难困顿,中国神话对天地的解释常是令人惊讶的在《淮南子》里,我们发现中国的天空和中国的大地都是曾经受伤的女娲以其柔和的慈手补缀抚平了一切残破。
当时,天穿了,女娲炼五色石补了天地摇了,女娲折断了神鳌的脚爪垫稳了四极(多像老祖母叠起报纸垫桌子腿)她又像一个能干的主妇,扫了一堆芦灰,止住了洪水中国人一直相信天地也有其残缺我非常喜欢中国西南部有一少数民族的神话,他们说,天地是男神女神合造的。
当时男神负责造天,女神负责造地等他们各自分头完成了天地而打算合在一起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女神太勤快,她们把地造得太大,以至于跟天没办法合得起来了但是,他们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们把地折叠了起来,形成高山低谷,然后,大地才虚合起来了。
是不是西南的崇山峻岭给他们灵感,使他们想起这则神话呢?天地是有缺陷的,但缺陷造成了皱折,皱折造成了奇峰幽谷之美月亮是不能常圆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当我们心平气和地承认这一切缺陷的时候,我们忽然发觉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在另一则汉民族的神话里,说到大地曾被共工氏撞不周山时撞歪了——从此“地陷东南”,长江黄河便一路浩浩森森地向东流去,流出几千里的惊心动魄的风景而天空也在当时被一起撞歪了,不过歪的方向相反,是歪向西北,据说日月星辰因此哗啦一声大部分都倒到那个方向去了。
如果某个夏夜我们抬头而看,忽然发现群星灼灼然的方向,就让我们相信,属于中国的天空是“天倾西北”的吧!五千年来,汉民族便在这歪倒倾斜的天地之间挺直脊骨生活下去,只因我们相信残缺不但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美丽的。
而月亮,到底曾经真正圆过吗?人生世上其实也没有看过真正圆的东西,一张葱油饼不够圆,一块镍市也不够圆,即使是圆规画的圆,如果用高度显微镜来看也不可能圆得很完美真正的圆存在于理念之中,而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只能做圆的“复制品”。
就现实的操作而言,一截圆规上的铅笔心在画圆的起点和终点时,已经粗细不一样了所有的天体远看都呈球形,但并不是绝对的圆,地球是约略近于椭圆形就算我们承认月亮约略的圆光也算圆,它也是“方其圆时,即其缺时”有如十二点正的钟声,当你听到钟声时,已经不是十二点了。
此外,我们更可以换个角度看我们说月圆月阙其实是受我们有限的视觉所欺骗有盈虚变化的是月光,而不是月球本身月何尝圆,又何尝缺,它只不过像地球一样不增不减的兀自圆着——以它那不十分圆的圆花朝月夕,固然是好的,只是真正的看花人那一刻不能赏花?在初生的绿芽嫩嫩怯怯的探头出土时,花已暗藏在那里。
当柔软的枝条试探地在大气中舒手舒脚时,花隐在那里当蓓蕾悄然结胎时,花在那里当花瓣怒张时,花在那里当香销红黯委地成泥的时候,花仍在那里当一场雨后只见满丛绿肥的时候,花还在那里当果实成熟时,花恒在那里,甚至当果核深埋地下时,花依然在那里。
或见或不见,花总在那里或盈或缺,月总在那里,不要做一朝的看花人吧!不要做一夕的赏月人吧!人生在世那一刻不美好完满?那一刹不该顶礼膜拜感激欢欣呢?因为我们爱过圆月,让我们也爱缺月吧——它们原是同一个月亮啊!。
张晓风:生活赋生活是一篇赋,萧索的由绚丽而下跌的令人悯然的长门赋——巷底巷底住着一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女孩,因为脸特别红,让人还来不及辨识她的五官之前就先喜欢她了——当然,其实她的五官也挺周正美丽,但让人记得住的,却只有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不知道她有没有父母,只知道她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使人吃惊的是那祖母出奇地丑,而且显然可以看出来,并不是由于老才丑的她几乎没有鼻子,嘴是歪的,两只眼如果只是老眼昏花倒也罢了,她的还偏透着邪气的凶光她人矮,显得叉着脚走路的两条腿分外碍眼,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受的,她已经走了快一辈子的路了,却是永远分别是一只脚向东,一只脚朝西。
她当日做些什么,我不知道,印象里好像她总在生火,用一只老式的炉子,摆在门口当风处,劈里拍拉地扇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着她的一张褶皱的脸模糊地隔在烟幕之后,一双火眼金睛却暴露得可以直破烟雾的迷阵,在冷湿的落雨的黄昏,行人会在猛然间以为自己己走入邪恶的黄雾——在某个毒瘴四腾的沼泽旁。
她们就那样日复一日地住在巷底的违章建筑里,小女孩的红颊日复一日地盛开,老太婆的脸像经冬的风鸡日复一日地干缩,炉子日复一日地像口魔缸似的冒着张牙舞爪的浓烟——这不就是生活吗?一些稚拙的美,一些惊人的丑,以一种牢不可分的天长地久的姿态栖居的某个深深的巷底。
糯糬车我喜欢"糯糬"这两个字,看来有一种原始的毛毵毵的感觉我喜欢"糯糬",虽然它的可口是一种没有性格的可口我喜欢糯糬车,我形容不来那种载满了柔软、甜密、香腻的小车怎样在孩子群中贩卖欢乐糯糬似乎只卖给孩子,当然有时也卖给老人——只是最后不免仍然到了孩子手上。
我真正最喜欢的还是糯糬车的节奏,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糯糬车都用他们这一行自己的音乐,正像修伞的敲铁片,卖馄饨的敲碗,卖蕃薯的摇竹筒,都备有一种单高而粗糙的美感糯糬车用的"乐器"是一个转轮,轮子转动处带起一上一下的两根铁杆,碰得此起彼落的"空""空"地响,不知是不是用来象征一种古老的舂米的音乐。
讲究的小贩在两根铁杆上顶着布袋娃娃,故事中的英雄和美人,便一起一落地随着转轮而轮回起来了铁杆轮流下撞的速度不太相同,但大致是一秒钟响二次,或者四次这根起来那根就下去;那根起来,这根就下去并且也说不上大起大落,永远在巴掌大的天地里沉浮。
沉下去的不过沉一个巴掌,升上去的亦然跟着糯糬车走,最后会感到自己走入一种寒栗的悸怖陈旧的生锈的铁杆上悬着某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帝王将相,某些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后妃美女,以一种绝情的速度彼此消长,在广漠的人海中重复着一代与一代之间毫无分别的乍起乍落的命运,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以最简单的节奏叠映着占卜者口中的"凶""吉""悔""咎"。
滴答之间,跃起落下,许多生死祸福便已告完成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糯糬车,我总忍不住地尾随而怅望食橘者冬天的下午,太阳以漠然的神气遥遥地笼罩着大地,像某些曾经蔓烧过一夏的眼睛,现在却混然遗忘了有一个老人背着人行道而坐,仿佛已跳出了杂沓的脚步的轮回,他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阳光里。
那老人低着头,很专心地用一只小刀在割橘子皮那是"碰柑"处的橘子,皮很松,可以轻易地用手剥开,他却不知为什么拿着一把刀工工整整地划着,像个石匠每个橘子他照例要划四刀,然后依着刀痕撕开,橘子皮在他手上盛美如一朵十字科的花。
他把橘肉一瓣瓣取下,仔细地摘掉筋络,慢慢地一瓣瓣地吃,吃完了,便不急不徐地拿出另一个来,耐心地把所有的手续再重复一遍那天下午,他就那样认真地吃着一瓣一瓣的橘子,参禅似的凝止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里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太阳割切着四季,四季割切着老人,老人无言地割切着一只只浑圆柔润的橘子。
想象中那老人的冬天似乎永远过不完,似乎他一直还坐在那灰扑扑的街角,一丝不苟地,以一种玄学家执迷的格物精神,细味那些神秘的金汁溢涨的橘子张晓风:包子有个亲戚死了,在遥远的故土消息传来,一时半年之后,我的悲伤也因不和节拍而显得有些荒谬。
何况彼此是远亲,毫无血缘关系但毕竟我握过她枯纤如柴的老手,感觉过她泪水滴落在我腕上的温度,也曾经惊讶地看她住在黑如地穴的破屋里,手捧一把小炭篮与之相依为命毕竟我也曾为她去买她珍视为仙丹的西洋参丸,听她说凄凉的晚境……。
然而,这个生命却消失了,微贱如蚁好些日子以来,我昼思夜梦的常是那老妇人被儿子恶吼一声的悲怔那天,我和丈夫去看她,时间是上午,我们谈了两个小时的话,赶在中午前离去她依依不舍,抵死要留我们吃饭,但环堵萧然,她哪里有饭可供我们吃呢?不得已,她说:“这么远来,不吃饭就走,怎么行?我到巷口买包子……”。
忽然,他的儿子回过头来,愤然大骂一声:“哼,包子!台湾来的人会吃你那包子!”老妇人立即噤声了,我和丈夫一时也不敢回腔那年轻人,西装笔挺,骑着威风的摩托车,时不时地跑深圳做一票生意,有时赔有时赚,但老不够他花用。
老母,则丢在那里任他自生自灭这老妇人,因为待客的热情,一时忘了的那份自卑感,此刻被儿子一吼,全部自卑感又恢复了她视为美味的包子,此刻竟颓然成了粪土她惄然站在那里,不安又惶恐,仿佛她真的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似的。
我当时心中暗怒激涌,恨不得大声骂回去,说:“怎么样,我是从台湾来的,但我偏要吃这包子!我的嘴巴可能是因为富裕的生活养刁了,我可能看这包子又肥又粗不堪入口,可是我还懂得礼数,我还知道对长辈的好意理应恭敬接受!”
但我终于按捺住了,毕竟人家是母子,我若骂回去,虽逞了一时之快,恐怕长辈觉得连我这个外人都如此贴心,想起儿子就更伤感了我只好说:“下次吧!”“你看,第一次来,什么都没吃,就要走……”她捉住我的手不放,老泪爬满一脸,“晓风,我第一次看到你呀,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这人好,我是真喜欢你,唉,我也没东西送你,你看,饭也不吃,就要走……”。
对她而言,我大概等于她所有在台湾的已死的和未死的亲戚,而那些亲戚长辈都代表着一切逝去的再也不肯回来的美好岁月我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喃喃保证:“会再来的,会的,会的,你留步,下回来我们吃包子”“今天有事要走了,下次来,一定要吃你这包子,”。
然而,有些事,是没有下次的了老人撒手而去如果,有一天,在某个穷僻的大陆巷落里,你在穿过公厕,穿过破檐人家的窄道上,遇见一个奇怪的远方女子,手里拿着一团热腾腾的包子,一面流泪,一面咀嚼,那人,就是我(张晓风《这杯咖啡的温度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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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李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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