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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文学_玉米文学排行

出了月子施桂芳把小八子丢给了大女儿玉米,除了喂奶,施桂芳不带孩子。按理说施桂芳应该把小八子衔在嘴里,整天肉肝心胆的才是。

玉米文学_玉米文学排行

 

玉 米毕飞宇1.施桂芳生了小八子出了月子施桂芳把小八子丢给了大女儿玉米,除了喂奶,施桂芳不带孩子按理说施桂芳应该把小八子衔在嘴里,整天肉肝心胆的才是施桂芳没有做完了月子施桂芳胖了,人也懒了,看上去松松垮垮的。

这种松松垮垮里头有一股子自足,但更多的还是大功告成之后的懈怠施桂芳喜欢站在家门口,倚住门框,十分安心地嗑着葵花子施桂芳一只手托着瓜子,一只手挑挑拣拣的,然后捏住,三个指头肉乎乎地翘在那儿,慢慢等候在下巴底下,样子出奇地懒了。

施桂芳的懒主要体现在她的站立姿势上,施桂芳只用一只脚站,另一只却要垫到门槛上去,时间久了再把它们换过来人们不太在意施桂芳的懒,但人一懒看起来就傲慢人们看不惯的其实正是施桂芳的那股子傲气,她凭什么嗑葵花子也要嗑得那样目中无人?施桂芳过去可不这样。

村子里的人都说,桂芳好,一点官太太的架子都没有施桂芳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如果正在吃饭,笑起来不方便,那她一定先用眼睛笑现在看起来过去的十几年施桂芳全是装的,一连生了七个丫头,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所以敛着,客客气气的。

现在好了,生下了小八子,施桂芳自然有了底气,身上就有了气焰虽说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客气和客气不一样,施桂芳现在的客气是支部书记式的平易近人她的男人是村支书,她又不是,她凭什么懒懒散散地平易近人?二婶子的家在巷子的那头,她时常提着丫杈,站在阳光底下翻草。

二婶子远远地打量着施桂芳,动不动就是一阵冷笑,心里说,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个儿子,还有脸面做出女支书的模样来呢施桂芳二十年前从施家桥嫁到王家庄,一共为王连方生下了七个丫头这里头还不包括掉掉的那三胎施桂芳有时候说,说不定掉走的那三胎都是男的,怀胎的反应不大同,连舌头上的淡寡也不一样。

施桂芳每次说这句话都要带上虚设往事般的侥幸心情,就好像只要保住其中的一个,她就能一劳永逸了有一次到镇上,施桂芳特地去了一趟医院,镇上的医生倒是同意她的说法,那位戴着眼镜的医生把话说得很科学,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好在施桂芳是个聪明的女人,听出意思来了。

简单地说,男胎的确要娇气一些,不容易挂得住,就是挂住了,多少也要见点红施桂芳听完医生的话,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男孩子的金贵打肚子里头就这样了医生的话让施桂芳多少有些释怀,她生不出男孩也不完全是命,医生都说了这个意思了,科学还是要相信一些的。

但是施桂芳更多的还是绝望,她望着码头上那位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愣了好大一会儿,十分怅然地转过了身去王连方却不信邪支部书记王连方在县里学过辩证法,知道内因和外因、鸡蛋和石头的关系关于生男生女,王连方有着极其隐秘的认识。

女人只是外因,只是泥地、温度和墒情,关键是男人的种子好种子才是男孩,种子差了则是丫头王连方望着他的七个女儿,嘴上不说,骨子里头却是伤了自尊男人的自尊一旦受到挫败反而会特别地偏执王连方开始和自己犟他下定了决心,决定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儿子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王连方既不渴望速胜,也不担心绝种他预备了这场持久战说到底男人给女人下种也不算特别吃苦的事相反,施桂芳倒有些恐惧了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年,施桂芳对待房事是半推半就的,这还是没过门的时候她的嫂子告诉她的。

嫂子把她嘴里的热气一直哈到施桂芳的耳垂上,告诫桂芳一定要夹着一些,捂着一些,要不然男人会看轻了你,看贱了你嫂子用那种晓通世故的神秘语气说,要记住桂芳,难啃的骨头才是最香的嫂子的智慧实际上没有能够派上用场。

连着生了几个丫头,事态反过来了,施桂芳不再是半推半就,甚至不是半就半推,确实是怕了她只能夹着,捂着夹来捂去的把王连方的火气都弄出来了那一天晚上王连方给了她两个嘴巴,正面一个,反面一个“不肯?儿子到现在都没叉出来,还一顿两碗饭的!”王连方的声音那么大,站在窗户的外面也一定能听得见。

施桂芳“在床上不肯”,这话传出去就要了命了光会生丫头,还“不肯”,绝对是丑女多作怪施桂芳不怕王连方打,就是怕王连方吼他一吼施桂芳便软了,夹也夹不紧,捂也捂不严王连方像一个笨拙的赤脚医生,板着脸,拉下施桂芳的裤子就插针头,插进针头就注射种子。

施桂芳怕的正是这些种子,一颗一颗地数起来,哪一颗不是丫头?老天终于在一九七一年开眼了阴历年刚过,施桂芳生下了小八子这个阴历年不同寻常,有要求的,老百姓们必须把它过成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村子里严禁放鞭炮,严禁打扑克。

这些严禁令都是王连方在高音喇叭里向全村老少宣布的什么叫革命化的春节,王连方自己也吃不准吃不准不要紧,关键是做领导的要敢说新政策就是做领导的脱口而出王连方站在自家的堂屋里,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玩弄着扩音器的开关。

开关小小的,像一个又硬又亮的感叹号王连方对着麦克风厉声说:“我们的春节要过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说完这句话王连方就把亮锃锃的感叹号揿了下去王连方自己都听出来了,他的话如同感叹号一般,紧张了,严肃了,冬天的野风平添了一股浩荡之气,严厉之气。

2.玉米长大了初二的下午王连方正在村子里检查春节,他披着旧大衣,手上夹了半截子飞马牌香烟天气相当地阴冷,巷子里萧索得很,是那种喜庆的日子少有的冷清,只有零星的老人和孩子男将们不容易看得到,他们一定躲到什么地方赌自己的手气去了。

王连方走到王有庆的家门口,站住了,咳了几声,吐出一口痰王有庆家的窗户慢慢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了王有庆老婆的红棉袄有庆家的面对着巷口,越过天井敞着的大门冲王连方打了一个手势屋子里的光线太暗,她的手势又快,王连方没看清楚,只能把脑袋侧过去,认真地调查研究。

这时候高音喇叭突然响了,传出了王连方母亲的声音,王连方的老母亲掉了牙,主要是过于急促,嗓音里夹杂了极其含混的气声,呼噜呼噜的高音喇叭喊道:“连方啊连方啊,养儿子了哇!家来呀!”王连方歪着脑袋,听到第二遍的时候听明白了。

回过头去再看窗前的红棉袄,有庆家的已经垂下了双肩,脸却靠到了窗棂口,面无表情地望着王连方,看上去有些怨这是一张好看的脸,红色的立领裹着脖子,对称地竖在下巴底下,像两只巴掌托着,格外地媚气了高音喇叭里杂七杂八的,听得出王连方的堂屋里挤的都是人。

后来唱机上放上了一张唱片,满村子都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村里的空气雄赳赳的,昂扬着,还一挺一挺的有庆家的说:“回去吧你,等你呢”王连方用肩头簸了簸身上的军大衣,兀自笑起来,心里说:“妈个巴子的”玉米在门口忙进忙出。

她的袖口挽得很高,两条胳膊已经冻得青紫了但是玉米的脸颊红得厉害,有些明亮,发出难以掩饰的光这样的脸色表明了内心的振奋,却因为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所以格外地光滑玉米在忙碌的过程中一直咬着下嘴唇,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母亲,而是玉米她自己。

母亲终于生儿子了,玉米实实在在地替母亲松了一口气,这份喜悦是那样地深入人心,到了贴心贴肺的程度玉米是母亲的长女,而从实际情况来看,不知不觉已经是母亲的半个姐妹了事实上,母亲生六丫头玉苗的时候,玉米就给接生婆做下手了,外人终究是有诸多不便的。

到了小八子,玉米已经是第三次目睹母亲分娩了玉米借助于母亲,亲眼目睹了女人的全部隐秘对于一个长女来说,这实在是一份额外的奖励二丫头玉穗只比玉米小一岁,三丫头玉秀只比玉米小两岁半,然而,说起晓通世事,说起内心的深邃程度,玉穗玉秀比玉米都差了一块。

长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时候还是生命的深度和宽度说到底成长是需要机遇的,成长的进度只靠光阴有时候反而难以弥补玉米站在天井往阴沟里倒血水,父亲王连方走进来了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王连方以为玉米会和他说话的,至少会看他一眼。

玉米还是没有玉米没穿棉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线衫,小了一些,胸脯鼓鼓的,到了小腰那儿又有力地收了回去,腰身全出来了王连方望着玉米的腰身和青紫的胳膊,意外地发现玉米已经长大了玉米平时和父亲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个中的原委王连方猜得出,可能还是王连方和女人的那些事王连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并没有说过什么,和那些女人一样有说有笑的,有几个女人还和过去一样喊施桂芳嫂子呢玉米不同她嘴上也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有了出手。

这还是那些女人在枕头边上告诉王连方的好几年前了,第一个和王连方说起这件事的是张富广的老婆,还是个新媳妇富广家的说:“往后我们还是轻手轻脚的吧,玉米全知道了”王连方说:“她知道个屁,才多大”富广家的说:“她知道,我知道的。

”富广家的没有嚼蛆,前两天她和几个女的坐在槐树底下纳鞋底,玉米过来了玉米一过来富广家的脸突然红了富广家的瞥了玉米一眼,目光躲开了再看玉米的时候玉米还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旁若无人,镇定得很。

那一年玉米才十四岁王连方不相信但是没过几个月,王大仁的老婆吓了王连方一大跳那一天王连方刚刚上了王大仁老婆的身,大仁家的用两只胳膊把脸遮住了,身子不要命地往上拱,说:“支书,你用劲,快弄完”王连方还没有进入状态,稀里糊涂的,草草败了。

大仁家的低着头,极慌张地擦换,什么也不说王连方叉住她的下巴,再问,大仁家的跪着说:“玉米马上来踢毽子了”王连方眨巴着眼睛,这一回相信了但是一回到家,玉米一脸无知,王连方反而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玉米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和父亲说话了。

王连方想,不说话也好,总不能多了一个蚊子就不睡觉然而今天,在王连方喜得贵子的时刻,玉米不动声色地显示了她的存在与意义这一显示便是一个标志,玉米大了王连方的老母垂着两条胳膊,还在抖动她的下嘴唇她上了岁数,下嘴唇耷拉在那儿,现在光会抖。

喜从天降对年老的女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她们的表情往往很僵,很难将心里的内容准确及时地反映到脸上王连方的老爹则沉稳得多,他选择了一种平心静气的方式,慢慢地吸着烟锅这位当年的治保主任到底见过一些世面,反而知道在喜上心头的时刻不怒自威。

“回来啦?”老爹说“回来了”王连方说“起个名吧”王连方在回家的路上打过腹稿,随即说:“是我们家的小八子,就叫王八路吧”老爹说:“八路可以,王八不行”王连方忙说:“那就叫王红兵”老爹没有再说什么这是老家长的风格。

老家长们习惯于用沉默来表示赞许3.玉米的心事接生婆又在产房里高声喊玉米的名字了玉米丢下水盆,小跑着进了西厢房王连方看着玉米的背影,她在小跑的过程中已经知道将两边的胳肢窝夹紧了,而辫子在她的后背却格外地生动。

这么多年来王连方光顾了四处莳弄,四处播种,再也没有留意过玉米,玉米其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了玉米的事其实是拖下来的,王连方是支书,到底不是一般的人家,不大有人敢攀这样的高枝就是媒婆们见到玉米通常也是绕了过去。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哪一个精明的媒婆能忘得了这句话玉米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模样,两条胳膊随便一张就是两只凤凰的翅膀农民的冬天并不清闲用了一年的水车、槽桶、农船、丫杈、铁锹、钉耙、连枷、板锨,都要关照了该修的要修,该补的要补,该淬火的要淬火,该上桐油的要上桐油。

这些都是事,没有一件落得下来最吃力气、最要紧的当然还是兴修水利毛泽东主席都说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主席做过农民,他老人家要是不到北京去,一定还是个好把式主席说得对,水、肥、土、种、密、保、工、管,“八字方针”水为先。

兴修水利大多选择在冬天,如果摊上一个大工程,农民们恐怕比农忙的时候还要劳累一些冬天里还有一件事是不能忘记的,那就是过年为了给过去的一年做一道总结,也为了给下一个来年讨一个吉祥,再懒散、再劳苦的人家也要把年过得像个样子。

家家户户用力地洗、涮,炒花生、炒蚕豆、炒瓜子、爆米花、掸尘、泥墙、划糕、蒸馒头,直到把日子弄得香气缭绕的,还雾气腾腾的赶上过年了当然又少不了一大堆的人情债、世故账,都要应酬好所以,到了冬天,主要是腊月和正月,农活是没有了,人反而更忙了。

“正月里过年,二月里赌钱,三月里种田”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了农民们真正清闲的日子其实也只是阴历的二月,利用这段清闲的日子走一走亲戚,赌一赌自己的手气到了阴历的三月,一过了清明,也就是阳历的四月五号,农民们又要向土地讨生活了。

别的事再重要、再复杂,但农民的日子终究在泥底下,开了春你得把它翻过来,这样才过得下去城里的人喜欢伤叹“春日苦短”,那里的意思要文化得多,心情里修饰的成分也多得多农民们说这句话可是实打实的,说的就是这二三十天。

春天里这二三十天的好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连伤叹的工夫都没有整个二月玉米几乎没有出门,她在替她的母亲照料小八子没有谁逼迫玉米,带小八子完全出于玉米的自愿玉米是一个十分讷言的姑娘,心却细得很,主要体现在顾家这一点上,最主要的一点又表现在好强上。

玉米任劳,却不任怨,她绝对不能答应谁家比自家过得强可是家里没有香火,到底是他们家的话把子玉米是一个姑娘家,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但在心里头还是替母亲担忧着,牵挂着现在好了,他们家也有小八子了,当然就不会留下什么缺陷和把柄了。

玉米主动把小八子揽了过来,替母亲把劳累全包了,不声不响的,一举一动都显得专心致志玉米在带孩子方面有些天赋,一上来就无师自通,没过几天已经把小八子抱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了她把小八子的秃脑袋放在自己的胳膊弯里,一边抖动,一边哼唧。

开始还有些害羞,一些动作一下子做不出来,但害羞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令人懊恼,有时候却又不了,反而叫人特别地自豪玉米抱着小八子,专门往妇女们中间钻,而说话的对象大多是一些年轻的母亲玉米和她们探讨,交流一些心得,诸如孩子打奶嗝之后的注意事项,婴儿大便的颜色,什么样的神态代表了什么样的需求,就这些,很琐碎,很细枝末节,却又十分地重大,相当地愉悦人心。

抱得久了,玉米抱孩子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再也不像一个大姐了她抱得那样妥帖,又稳又让人放心,还那么忘我,表现出一种切肤的、扯拽着心窝子的情态一句话,玉米通身洋溢的都是一个小母亲的气质而“我们”小八子似乎也把大姐搞错了,只要喝足了,并不贪恋施桂芳。

他漆黑的眼珠子总是对着玉米,毫无意义,却又全神贯注,盯着她玉米和“我们”小八子对视着,时间久了,平白无故地陷入了恍惚,憧憬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玉米习惯于利用这样的间隙走走神,黑灯瞎火地谋划一下自己的将来这是身不由己的。

玉米至今没有婆家,村子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玉米当然不可能看上他们但是他们和别的姑娘有说有笑,玉米一搀和进来,他们便局促了,眼珠子像受了惊吓的鱼,在眼眶子里头四处逃窜这样的情形让玉米多少有些寥落老人说,门槛高有门槛高的好,门槛高也有门槛高的坏,玉米相信的。

村子里和玉米差不多大的姑娘已经“说出去”好几个了,她们时常背着人,拿着鞋样子为未来的男人剪鞋底玉米看在眼里,并不笑话她们,习惯性地偷看几眼鞋底,依照鞋底的长宽估算一下小伙子的高矮程度这样的心思在玉米的这一头实在有点情不自禁。

好在她们在玉米的面前并不骄傲,反而当了玉米的面自卑了她们说:“我们也就这样了,还不知道玉米会找怎样好的人家呢”玉米听了这样的话当然高兴,私下里相信自己的前程更要好些但终究没有落到实处,那份高兴就难免虚空,有点像水底下的竹篮子,一旦提出水面都是洞洞眼眼的了。

这样的时候玉米的心中不免多了几缕伤怀,绕过来绕过去的好在玉米并不着急,也就是想想瞎心思总归是有酸有甜的4.长女持家不过母亲越来越懒了施桂芳生孩子一定是生伤了,心气全趴下了她把小八子交给玉米也就算了,再怎么说也不该把一个家都交给玉米。

女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持家一个女人如果连持家的权利都不要了,绝对是一只臭鸡蛋,彻底地散了黄了玉米倒没有抱怨母亲,相反,很愿意做姑娘的时候早早学会了带孩子、持家,将来有了对象,过了门,圆了房,清早一起床就是一个利索的新媳妇、好媳妇,再也不要低了头,从眼眶的角落偷偷地打量婆婆的脸色了。

玉米愿意这样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玉穗、玉秀、玉英、玉叶、玉苗、玉秧,平时虽说喊她姐姐,究竟不服她老二玉穗有些憨,不说她关键是老三玉秀玉秀仗着自己聪明,又会笼络人心,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村子上,势力已经有一些了。

还有一点相当要紧,玉秀有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皮肤也好,人漂亮,还狐狸精,屁大的委屈都要歪在父亲的胸前发嗲,玉米是做不出来的,所以父亲偏着她但是现在不同,玉米带着小八子,还持起了家,不管管她们绝对不行了母亲不撒手则罢,母亲既然已经撒了手了,玉米是老大,年纪最大,放到哪里说都是这样。

玉米的第一次掌权是在中午的饭桌上玉米并没有持家的权利,但是,权利就这样,你只要把它握在手上,捏出汗来,权利会长出五根手指,一用劲就是一只拳头父亲到公社开会了,玉米选择这样的时机应当说很有眼光了玉米在上午把母亲的葵花子炒好了,吃饭之前也提好了洗碗水。

玉米不声不响的,心里头却有了十分周密的谋划家里人多,过去每一次吃饭母亲都要不停地催促,要不然太拖拉,难收拾,也难免鸡飞狗跳玉米决定效仿母亲,一切从饭桌上开始中饭到了临了,玉米侧过脸去对母亲说:“妈,你快点,葵花子我给你炒好了,放在碗柜里。

”玉米交待完了,用筷子敲着手上的碗边,大声说:“你们都快点,我要洗碗的,各人都快一点”母亲过去也是这样一边敲打碗边一边大声说话的玉米的话产生了效应,饭桌上扒饭的动静果真紧密了玉秀没有呼应咀嚼的样子反而慢了,骄傲得很,漂亮得很。

玉米把七丫头玉秧抱过来,接过玉秧的碗筷,喂她喂了两口,玉米说:“玉秀,你是不是想洗碗?”玉米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话说得也相当平静,但是,有了威胁的力量玉秀停止了咀嚼,四下看了看,突然搁下饭碗,说:“等爸爸回来!”玉米并没有慌张。

她把玉秧的饭喂好了,开始收拾玉米端起玉秀的饭碗,把玉秀剩下的饭菜倒进了狗食盆玉秀退到西厢房的房门口,无声地望着玉米玉秀依旧很骄傲,不过,几个妹妹都看得出,玉秀姐脸上的骄傲不对称了,绝对不如刚才好看玉秀在晚饭的饭桌上并没有和玉米抗争,只是不和玉米说话。

好在玉米从她喝粥的速度上已经估摸出玉秀的基本态度了玉秀自然是不甘心,开始了节外生枝她用筷子惹事,很快和四丫头玉英的筷子打了起来玉米没有过问,心里却有了底了,一个人如果开始了节外生枝,大方向首先就不对头,说明她已经不行了,泄气了,喊喊冤罢了。

玉英的年岁虽然小,并不示弱,一把把玉秀的筷子打在了地上玉米放下手里的碗筷,替玉秀捡起筷子,放在自己的碗里,用粥搅和干净,递到玉秀的手上,小声告诫的却是玉英:“玉英,不许和三姐闹”玉米当着所有妹妹的面把玉秀叫做“三姐”,口气相当地珍重,很上规矩。

玉秀得到了安抚,脸上又漂亮了这一来委屈的自然是玉英玉米知道玉英委屈,但是怪不得别人,在两强相争寻找平衡的阶段,委屈必然要落到另一些人的头上玉秀第一个吃完了玉米用余光全看在眼里狐狸精的气焰这一回彻底下去了。

不要看狐狸精猖獗,狐狸精有狐狸精的软肋狐狸精一是懒,二是喜欢欺负比她弱的人,这两点你都顺了她,她反而格外地听话了所有的狐狸精全一个样玉米要的其实只是听话听了一次,就有两次,有了两次,就有三次三次以后,她也就习惯了,自然了。

所以第一次听话是最最要紧的权利就是在别人听话的时候产生的,又通过要求别人听话而显示出来放倒了玉秀,玉米意识到自己开始持家了,洗碗的时候就有一点喜上心头,当然,绝不会喜上眉梢的心里的事发展到了脸上,那就不好了。

5.玉米的无声通告阴历的二月,也就是阳历的三月,玉米瘦去了一圈她抱着王红兵四处转悠了王红兵也就是小八子,但是,当着外人,玉米从来不说“小八子”,只说“王红兵”村子里的男孩一般都不用大号,大号是学名,只有到了课堂上才会被老师们使用。

玉米把没有牙齿的小弟弟说得有名有姓的,这一来特别地慎重、正规,和别人家的孩子区分开来了,有了不可相提并论的意思玉米抱着王红兵的时候,说话的腔调和脸上的神色已经是一个老到的母亲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无师自通,都是她在巷口、地头、打谷场上从小嫂子们身上学来的。

玉米是一个有心的人,不论什么事都是心里头先会了,然后才落实到手上但是,玉米毕竟还是姑娘家,她的身上并没有小嫂子们的拉挂、邋遢,抱孩子抱得格外地好看所以玉米的腔调和神色就不再是模仿而来的,有了玉米的特点,成了玉米的发明与创造。

玉米带孩子的模样给了妇女们极为深刻的印象她们看到的反而不是玉米抱孩子抱得如何好看,说来说去,还是玉米这丫头懂事早,人好不过村子里的女人们马上看出了新苗头,玉米抱着王红兵四处转悠,不全是为了带孩子,还有另外一层更要紧的意思。

玉米和人说着话,毫不经意地把王红兵抱到有些人的家门口,那些人家的女人肯定是和王连方上过床的玉米站在他们家的门口,站住了,不走,一站就是好半天其实是在替她的母亲争回脸上的光富广家的显然还没有明白玉米的深刻用意,冒失了,她居然伸出胳膊想把王红兵从玉米的怀里接过去,嘴里还自称“姨娘”,说:“姨娘抱抱嘛,肯不肯嘛?”玉米一样和别人说话,不看她,像是没有这个人,手里头抱得更紧了。

富广家的拽了两下,有数了,玉米这丫头不会松手的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是在自家的门口,富广家的脸上非常下不来富广家的只好拿起王红兵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上,做出很香的样子,很好吃的样子玉米把王红兵的手抢回来,把他的小指头含在嘴里,一根一根地吮干净,转脸吐在富广家的家门口,回过头去呵斥王红兵:“脏不脏!”王红兵笑得一嘴的牙床。

富广家的脸却吓白了,又不能说什么周围的人一肚子的数,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了玉米一家一家地站,其实是一家一家地揭发,一家一家地通告了谁也别想漏网那些和王连方睡过的女人一看见玉米的背影禁不住地心惊肉跳,这样的此地无声比用了高音喇叭还要惊心动魄。

玉米不说一句话,却一点一点揭开了她们的脸面,活活地丢她的人,现她的眼这在清白的女人这一边特别的大快人心,还特别的大长志气她们看在眼里,格外地嫉妒施桂芳,这丫头是让施桂芳生着了!她们回到家里,更加严厉地训斥自己的孩子。

她们告诫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玉米!”“你看看人家玉米”,这里头既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意思,更有一种树立人生典范的严肃性、迫切性村子里的女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喜欢玉米了,她们在收工或上码头的路上时常围在玉米的身边,和玉米一起逗弄王红兵,逗弄完了,总要这样说:“不知道哪个婆婆有福气,能讨上玉米这样的丫头做儿媳。

”妇女们羡慕着一个虚无的女人,拐了一个弯子,最终还是把马屁结结实实地拍在玉米的身上这样的话玉米当然不好随便接过来,并不说什么,而是偷偷看一眼天上,鼻尖都发亮了人家玉米已经快有婆家啦!你们还蒙在鼓里呢!玉米的婆家在哪里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七里远外的彭家庄。

“那个人”呢,反过来了,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这样的事玉米绝不会随随便便让外人知道的6.丫头该有婆家了春节过后王连方多了一件事,一出去开会便到处托人——玉米是得有个婆家了丫头越来越大了,留在村子里太不方便。

急归急,王连方告诉自己,一般的人家还是不行女孩子要是下嫁了,委屈了孩子还在其次,丢人现眼的还是父母依照王连方的意思,还是要按门当户对的准则找一个做官的人家,手里有权,这样的人家体大力不亏王连方在四周的邻乡倒是打听到几个了。

王连方让桂芳给玉米传了话,玉米那头没有一点动静王连方猜得出,玉米这丫头心气旺得很,有他这样的老子,她对做官人家的男人肯定不放心后来还是彭家庄的彭支书说话了,他们村子里的箍桶匠家有个小三子王连方一听到“箍桶匠”、“小三子”就再也没有接话,不会是什么人高马大的人家。

彭支书解释说:“就是前年验上飞行员的那个全县才四个”王连方咬紧了下嘴唇,“嘶”了一声这一来不同寻常了要是有一个飞行员做女婿,他王连方也等于上过一回天了,他王连方随便撒一泡尿其实就是一天的雨了王连方马上把玉米的相片送到彭支书的手上,彭支书接过照片,说:“是个美人嘛。

”王连方说:“要说最标致,还要数老三”彭支书默无声息地笑了,说:“老三还太小”箍桶匠家的小三子把信回到彭支书那边去了这封信连同他的相片经过王连方、施桂芳的手,最后压在了玉米的枕头底下小伙子叫彭国梁,在名字上面就已经胜了一筹,因为他是飞行员,所以他用“国家的栋梁”做名字,并不显得假大空,反而有了名副其实的一面,顶着天,又立着地,听上去很不一般。

从照片上看,彭国梁的长相不好瘦,有些老相,滑边眼,眯眯的,眼皮还厚,看不出他的眼睛有什么本领,居然在天上还认得回家的路嘴唇是紧抿的,因为过于努力,反而把门牙前倾这个毛病突现出来了,尽管是正面像,还是能看出拱嘴。

然而,彭国梁穿着飞行服,相片又是在机场上拍摄的,画面上便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英武彭国梁的身旁有一架银鹰,也就是飞机,衬托在那儿,相当容易激活人的想像力玉米的心思跨过了彭国梁长相上的不足,心气已经去了大半,自卑了,无端端地自惭形秽。

说到底人家是一个上天入地的人哪玉米恨不得一口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彭国梁在信封上写了一个详细到最小单位的地址,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玉米知道,她的终身大事现在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回信了这件事相当大,不能有半点马虎玉米原计划到镇上再拍几张相片的,想了一想,彭国梁肯给彭支书回信,说明他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满意了,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现在的问题就是信本身了彭国梁的信写得相当含混,口气虽然大,好像自己也不太有底他只是强调自己“对家乡很有感情”,然后强调他在飞机上“恨不得飞到家乡,看看家乡的人民”,最露骨的一句话也只是表扬了“彭叔叔”,说“彭叔叔看上的人”,他“绝对信得过”。

但是,到底没有把话挑破了,更没有完完全全地落实到玉米的身上所以是不能一上来就由玉米挑破了的那样太贱不好一点不说更不行,彭国梁要是误解了麻烦反而大了,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彭国梁近在眼前,毕竟远在天边遥远的距离让玉米自豪,到底也是伤神的地方。

玉米的信写得相当低调玉米想来想去决定采取低调的办法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用笔是那种适当的赞许然而,笔锋一转,玉米说:“我一点点也比(配)不上(你)你们在天上,天上的先(仙)女才比(配)得上我没有先(仙)女好,没有先(仙)女好看。

”玉米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失体面一个人说自己没有仙女好看,毕竟是应该的信的最后玉米说:“我现在天天看天上,白天看,晚上看天上是老样子,白天只有太阳,夜里只有月亮”信写到这儿已经相当抒情了,关键是玉米的胸中凭空涌起万般眷恋,结结实实的,却又空无一物,很韧,很折磨人。

玉米望着自己的字,竟难以掩抑,无声地落泪了,心中充满了委屈玉米想说的话其实不是这些,她多想让彭国梁知道,自己对这一门亲事是多么满意要是有一个人能替自己说,把彭国梁全说明白了,让彭国梁知道她的心思,那就太好了。

玉米封好信,寄了出去玉米在寄信的时候多了一分心思,她留的是王家庄小学的地址,“高素琴老师转”信是寄出去了,玉米却活生生地瘦去了一圈7.书记王连方的斗争史有了儿子,王连方的内心松动多了施桂芳他是不会再碰她的了,攒下来的力气都给了有庆家的。

要是细说起来,王连方在外面弄女人的历史复杂而又漫长第一次是在施桂芳怀上玉米的时候老婆怀孕对男人来说的确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施桂芳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十天,两个人都相当地贪,满脑子都是熄灯上床可是问题立即来了,第二个月桂芳居然不来红了。

怎么说好景不长久的呢桂芳自豪得很,她平躺在床上,两只手护着肚子,拿自己特别地当人,说:“我这是坐上喜,就是的,我知道的,我肯定是坐上喜,就是的”自豪归自豪,施桂芳并没有忘记给王连方颁布戒严令施桂芳说:“从今天起,我们不了。

”王连方在黑暗中板起了面孔他还以为结了婚了就能够甩开膀子七仰八叉的,原来不是,结婚只是老婆怀孕施桂芳把王连方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去王连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指头却活动得很,在施桂芳的肚子上蠕动蠕动了几下,手指头全挺起来了,忍不住往下面去。

施桂芳抓住王连方的手,用力掐,是那种建功立业之后特有的放肆王连方很急,却又找不到出路这种急还不容易忍,你越忍它反而越是急,跳墙的心思都有王连方忍了十来天他再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胆量做那样的事,他在大队部居然把女会计摁在了地上,扒开来,睡了。

王连方睡她的时候肯定急红了眼了,浑身都绷着力气,脑子里却一片空相关的细节还是事后回忆起来的王连方拿起了《红旗》杂志,开始回忆,后怕了那是中午,他怎么突然起了这份心的?一点过渡都没有女会计大他十多岁,长他一个辈分,该喊她婶子呢。

女会计从地上爬起来,用搌布擦了擦自己,裤子提上来,系好,捋了捋头发,前前后后掸了掸,把搌布锁进了柜子,出去了她的不动声色太没深没浅了王连方怕的是出人命一出人命他这个全公社最年轻的支书肯定当不成了那天晚上王连方在村子里转到十一点钟,睁大了眼睛四处看,竖起了耳朵到处听。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到大队部去了,把所有的屋梁都看了一遍,没有尸体挂在上面还是不放心大队部陆续来了一些人,到了九点多钟,女会计进门了,一进门客客气气的,眼皮并不红肿王连方的心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放下了,发了一圈香烟,开始了说笑。

后来女会计走到了他的身边,递过一本账本,指头下面却压着一张纸条小纸条说:“你出来,我有话说给你”因为是写在纸上的,王连方听不出话里话外的语气,一点好歹都没有,刚刚放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上去了,还咕咚咕咚的王连方看着女会计出门,又隔着窗棂远远地看着女会计回家去了。

王连方很不安熬了十几分钟,很严肃地从抽屉里取出《红旗》,摊开来,拉长了脸用指头敲了几下桌面,示意人们学习,出去了王连方一个人来到了会计家王连方作为男人的一生其实正是从走进会计家的那一刻开始的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嫩。

女会计辅导着他,指引着他王连方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好光景,他算什么结了婚的男人?这里头绪多了王连方和女会计开始了斗争,这斗争是漫长的,艰苦卓绝的,你死我活的,危机四伏的,最后却又是起死回生的王连方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女会计后来已经不能辅导了。

她的脸色和声音都很惨王连方听到了身体内部的坍塌声、撕裂声在斗争中,王连方最主要的收获是锻炼了胆量他其实不需要害怕怕什么呢?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嘛就算她们不愿意,说到底也不会怎么样女会计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批评过王连方,女会计说:“不要一上来就拉女人的裤子,就好像人家真的不肯了。

”女会计晃动着王连方裆里的东西,看着它,批评它说,“你呀,你是谁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长期和复杂的斗争不只是让王连方有了收获,还让王连方看到了意义王连方到底不同于一般的人,是懂得意义和善于挖掘意义的。

王连方不仅要做播种机,还要做宣传队,他要让村里的女人们知道,上床之后连自己都冒进,可见所有的新郎官都冒进了他们不懂得斗争的深入性和持久性,不懂得所有的斗争都必须进行到底要是没有王连方,那些婆娘们这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

关于王连方的斗争历史,这里头还有一个外部因素不能不涉及十几年来,王连方的老婆施桂芳一直在怀孕,她一怀孕王连方只能“不了”施桂芳动不动就要站在一棵树的下面,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着腹部,把她不知好歹的干呕声传遍了全村。

施桂芳十几年都这样,王连方听都听烦了施桂芳呕得很丑,她干呕的声音是那样的空洞,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咋咋呼呼,肆无忌惮,每一次都那样,所以有了八股腔这是王连方极其不喜欢的她的任务是赶紧生下一个儿子,又生不出来。

光喊不干,扯他娘的淡王连方不喜欢听施桂芳的干呕,她一呕王连方就要批评她:“又来作报告了”8.彭国梁回信了王连方虽然在家里“不了”,但是并没有迷失了斗争的大方向在这个问题上施桂芳倒是个明白人,其他的女人有时候反而不明白了。

她们要么太拿自己当回事,要么太忸怩王裕贵的老婆就是一个例子王连方一共才睡了裕贵家的两回,裕贵家的忸怩了,还眼泪鼻涕的一把裕贵家的光着屁股,捂着两只早就被人摸过的xx子,说:“支书,你都睡过了,你就省省,给我们家裕贵留一点吧。

”王连方笑了她的理论很怪,这是能省下来的么?再说了,你那两只xx子有什么捂头?过门前的xx子是金xx子,过了门的xx子是银xx子,喂过奶的xx子是狗xx子她还把她的两只狗xx子当做金疙瘩,紧紧地捂在胳膊弯里。

很不好王连方虎下了脸来,说:“随你,反正每年都有新娘嫁过来”这个女人不行后来连裕贵想睡她她都不肯,气得裕贵老是揍她深更半夜的,老是在床上被裕贵揍得鬼叫王连方不会再管她了她还想留一点给裕贵,看起来她什么也没有留。

十几年过去了,眼下的王家庄最得王连方欢心的还是有庆家的除了把握村子里阶级方面的问题,王连方其余的心思全扑在有庆家的身上十几年了,王连方这一回算是遇上真菩萨了有庆家的上床之后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骨头,软塌塌地就会放电。

王连方这一回绝对遇上真菩萨了一九七一年的春天,王连方的好事有点像老母猪下崽,一个跟着一个来先是儿子落了地,后是玉米有了婆家,现在,又有了有庆家的这么一台发电机彭国梁回信了信寄到了王家庄小学,经过高素琴,千里迢迢转到了玉米的手上。

玉米接到回信的时候正在学校那边的码头上洗尿布玉米以往洗尿布都是在自家的码头,现在不同,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事,做任何事情都喜欢舍近求远了玉米弯着身子,搓着那些尿布片每一片尿布都软软的,很苍白,看上去忧心忡忡。

玉米的手上在忙,心里想的其实还是彭国梁的回信她一直在推测,彭国梁到底会在信上和她说些什么呢?玉米推测不出来这是让玉米分外伤怀的地方,说到底命运捏在人家的手上,你永远不知道人家究竟会说什么高素琴后来过来了,她来汰衣裳。

高素琴把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部,顺着码头的石阶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她的步子很慢,有股子天知地知的派头玉米一见到高老师便是一阵心慌,好像高老师捏着她的什么把柄了高素琴俯视着玉米,只是笑玉米看见高素琴的笑脸,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

但是高老师光是笑,并不说什么这一来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了,相当地惆怅人玉米也只能赔着笑,还能怎样呢要是说起来,高老师是玉米最为佩服的一个人了高老师能说普通话,她在阅读课文的时候,能把教室弄得像一个很大的收音机,她就呆在收音机里头,把普通话一句一句播送到窗户外面。

她还能在黑板上进行四则混合运算玉米曾亲眼看见高老师把很长的题目写在黑板上,中间夹杂了许多加、减、乘、除的标记,还有圆括号和方括号高老师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一连写了七八个等于,结果出来了,是“O”三姑奶奶说:“高老师怎么教这个东西,忙了半天,屁都没有。

”玉米说:“怎么没有呢,不是零嘛”三姑奶奶说:“你倒说说,零是多少?”玉米说:“零还是有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高老师现在就蹲在玉米的身边,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像一个又一个圆括号和方括号玉米吃不准高老师的心里在怎样地加、减、乘、除,结果会不会也是“O”呢?。

高老师终于说话了高老师说:“玉米,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玉米一听这话心都快跳出嗓子了玉米故意装着没有听懂,咽了一口,说:“沉什么气?”高老师微笑着从水里提起衣裳,直起身子,甩了甩手,把大拇指和食指伸进口袋里,捏住一样东西,慢慢拽出来。

是一封信玉米的脸吓得脱去了颜色高老师说:“我们家小二子不懂事,都拆开了——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敢看”高素琴把信递到玉米的面前,信封的确是拆开了玉米又是惊,又是羞,又是怒更不知道说什么了玉米在大腿上一正一反擦了两遍手,接过来,十个指头像长上了羽毛,不停地扑楞。

这样的惊喜实在是难以自禁的但是,这封宝贵的信到底被人拆开了,玉米在惊喜的同时又涌上了一阵彻骨的遗憾9.示范性的恋爱玉米走上岸,背过身去,一遍又一遍地读彭国梁的信彭国梁称玉米“王玉米同志”,这个称呼太过正规、太过高尚了,玉米其实是不敢当的。

玉米第一次被人正经八百地称做“同志”,内心涌起了一股难言的自爱,都近乎神圣了玉米一看到“同志”这两个字已经喘息了,胸脯顶着前襟,不停地往外鼓彭国梁后来介绍了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保卫祖国的蓝天,专门和帝修反做斗争。

玉米读到这儿已经站不稳了,幸福得近乎崩溃天一直在天上,太远了,其实和玉米没有半点关系现在不同了,“天”和玉米捆绑起来了,成了她的一个部分,在她的心里,蓝蓝的,还越拉越长,越拉越远她玉米都已经和蓝蓝的天空合在一起了。

最让玉米感到震撼的还是“和帝修反做斗争”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却又气壮如牛帝、修、反,这可不是一般的地主富农,它太遥远、太厉害、太高级了,它既在明处,却又深不见底,可以说神秘莫测,你反而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了。

你听一听,那可是帝、修、反哪!如果没有飞机,就算你顿顿大鱼大肉你也看不见他们在哪儿彭国梁的信几乎全是理想和誓言,决心与仇恨到了结尾的部分,彭国梁突然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和帝修反做斗争吗?玉米好像遭到了一记闷棍,被这记闷棍打傻了。

神圣感没有了,一点一点滋长起来的却是儿女情长开始还点点滴滴的,一下子已经汹涌澎湃了“手拉手”,这三个字真的是一根棍子,是一根擀面杖,玉米每读一遍都要从她松软的身子上碾过一遍玉米的身子几乎铺开来,十分被动却又十分心甘情愿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薄。

玉米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面色苍白,扶在树干上吃力地喘息彭国梁终于把话挑破了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玉米流出了热泪玉米用冰凉的巴掌把滚烫的泪水往两只耳朵的方向抹但是,抹不干玉米泪如泉涌抹干一片立即又潮湿了一片。

后来玉米索性不抹了,她知道抹不完的玉米干脆蹲下身去,把脸埋在肘弯里头,全心全意地往伤心里头哭高素琴早就汰好衣裳了她依旧把木桶架在胯部,站在玉米的身后高素琴说:“玉米,差不多了,你看看你”高素琴,向河边努了努嘴,说,“玉米,你看看,你的木桶都漂到哪里去了。

”玉米站起来,木桶已经顺水漂出去十几丈远了玉米看见了,但是视而不见,只是僵在那儿高素琴说:“快下去追呀,晚了坐飞机都追不上了”玉米还过神来了,跑到水边,顺着风和波浪的方向追逐而去当天晚上玉米的亲事在村子里传开了。

人们在私下里说的全是这件事玉米“找了”一个飞行员,专门和帝修反做斗争的玉米这样的姑娘能找到一个好婆家,村子里的人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是“那个人”是飞行员,还是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料这天晚上,每一个姑娘和每一个小伙的脑子里都有了一架飞机,只有巴掌那么大,在遥远的高空,闪闪发亮,屁股后面还拖了一条长长的气尾巴。

这件事太惊人了只有飞机才能在蓝天上飞翔,你换一只老母猪试试?要不换一头老公牛试试?一只老母猪或一头老公牛无论如何也不能冲上云霄,变得只有巴掌那么大的想都没法想那架飞机不仅改变了玉米,肯定也改变了王连方王连方过去很有势力,说到底只管着地上。

现在,天上的事也归王连方管了王连方公社里有人,县里头有人,如今天上也有人了人家是够得上的玉米的“那个人”在千里之外,这一来玉米的“恋爱”里头就有了千山万水,不同寻常了这是玉米的恋爱特别感人至深的地方他们开始通信。

信件的来往和面对面的接触到底不同,既是深入细致的,同时又还是授受不亲的一来一去使他们的关系笼罩了雅致和文化的色彩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恋爱是白纸黑字,一竖一横,一撇一捺的,这就更令人神往了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玉米的恋爱才更像恋爱,具有了示范性,却又无从模拟。

一句话,玉米的恋爱实在是不可企及人们错了没有人知道玉米现在的心境玉米真是苦极了信件现在是玉米的必需,同时也成了玉米没日没夜的焦虑它是玉米的病玉米倒是读完初小的,如果村子里有高小、初中,玉米当然也会一直读下去。

村子里没有玉米将将就就只读了小学三年级,正经八百地识字只有两年过了这么多年,玉米一般地看看还行,写起来就特别地难了谁知道恋爱不是光“谈”,还是要“写”的呢彭国梁一封一封地来,玉米当然要一封一封地回这就难上加难了。

玉米是一个多么内向的姑娘,内向的姑娘实际上多长了一双眼睛,专门是向内看的向内看的眼睛能把自己的内心探照得一清二楚,所有的角落都无微不至现在的问题是,玉米不能用写字的方式把自己表达在纸上玉米不能那么多的字不会写,玉米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都是词不达意的。

又不好随便问人,这太急人了玉米只有哭泣要是彭国梁能在玉米的身边就好了,即使什么也不说,玉米会和他对视,用眼睛告诉他,用手指尖告诉他,甚至,用背影告诉他玉米现在不能,只能把想象当中见面的场面压回到内心玉米压抑住自己。

她的一腔柔情像满天的月光,铺满了院子,清清楚楚,玉米一伸手地上就会有手的影子但是,玉米逮不住它们,抓一把,张开来还是五只指头玉米不能把满天的月光装到信封里去玉米悄悄偷来了玉叶的《新华字典》,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字典就在手头,玉米却不会用它。

那些不会写的字全是水里的鱼,你知道它们就在水的下面,可哪一条也不属于你这是怎样的费心与伤神玉米敲着自己的头,字呢!字呢?——我怎么就不会多写几个字的呢?写到无能为力的地方,玉米望着纸,望着笔,绝望了,一肚子的话慢慢变成了一脸的泪。

她把双手合在胸前,说:“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吧!”10.恋爱被公开了玉米抱起了王红兵,出去转几圈家里是不能呆的一呆在家里她总是忍不住在心里“写信”,玉米恍惚得很,无力得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玉米想不出头绪。

剩下来的只能是在心里头和他说话了,可是,说得再好,又不能写到信上去,反而堵着自己,叫人分外难过玉米越发不知道怎样好了玉米就觉得愁得慌,急得慌,堵得慌,累得慌好在玉米有不同一般的定力,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过什么,人却是一天比一天瘦了。

玉米抱着王红兵来到了张如俊的家门口如俊家的去年刚生了孩子,又是男孩,所以和玉米相当地谈得来如俊家的长得很不好,眼睛上头又有毛病,做支书的父亲是不会看上她的这一点玉米有把握一个女人和父亲有没有事,什么时候有的事,逃不出玉米的眼睛。

如果哪个女人一见到玉米突然客气起来了,反而提醒了玉米,玉米会格外地警惕那样的客气玉米见多了,既心虚,又巴结,既热情周到,又魂不附体一边客气还要一边捋头发,做出很热的样子关键还是眼珠子,会一下子活络起来,什么都想看,什么都不敢看,带着母老鼠的鼠相。

玉米想,那你就客气吧,不打自招的下三滥!再客气你还是一个骚货加贱货对那些骚货加贱货玉米绝不会给半点好脸的说起来真是可笑,玉米越是不给她们好脸她们越是客气,你越客气玉米越是不肯给你好脸你不配个臭婊子长得好看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王连方要不是在她们身上伤了元气,妈妈不可能生那么多的丫头。

玉秀长得那么漂亮,虽说是嫡亲的姊妹,将来的裤带子也系不紧人家如俊家的不一样,虽说长得差了点,可是周正,一举一动都是女人样,做什么事都得体大方,眼珠子从来不躲躲藏藏的,人又不笨,玉米才和她谈得来玉米对如俊家的特别好还有另外的一层,如俊不姓王,姓张。

王家村只有两个姓,一个王姓,一个张姓玉米听爷爷说起过一次,王家和张家一直仇恨,打过好几回,都死过人王连方有一次在家里和几个村干部喝酒,说起姓张的,王连方把桌子都拍了王连方说:“不是两个姓的问题,是两个阶级的问题。

”当时玉米就在厨房里烧火,听得清清楚楚姓王的和姓张的眼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风平浪静的,看不出什么,但是,毕竟死过人,可见不是一般的鸡毛蒜皮死去的人总归是仇恨,进了土,会再一次长出仇恨来表面上再风平浪静,再和风细雨,再一个劲地对着姓王的喊“支书”,姓张的肯定有一股凶猛的劲道掩藏在深处。

现在看不见,不等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是都能看见,人就不是人了,那是猪狗所以玉米平时对姓王的只是一般地招呼,而到了姓张的面前,玉米反而用“嫂子”和“大妈”称呼她们了不是一家子,才要像一家子对待玉米抱着王红兵,站在张如俊的院子门口和如俊嫂子说话。

如俊家的也抱着孩子,看见玉米过来了,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里屋,拿出了板凳,却把王红兵抱过去了玉米不让,如俊家的说:“换换手,隔锅饭香呢”玉米坐下了,向远处的巷头睃了几眼如俊家的看在眼里,知道玉米这些日子肯到她这边来,其实是看中了她家的地段,好等邮递员送信呢。

如俊家的并不点破,一个劲地夸耀王红兵千错万错,夸孩子总是不错扯了一会儿咸淡,如俊家的发现玉米直起了上身,目光从自己的头顶送了出去如俊家的知道有人过来了,低了头仔细地听,没听到自行车链条的滚动声,知道不是邮递员,放心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哄笑,如俊家的回过头,原来是几个年轻人过来了,他们把脑袋攒在一处,一边看着什么东西一边朝自己的这边来,样子很振奋,像看见了六碗八碟慢慢来到了张如俊的家门口,小五子建国抬起了头,突然看见了玉米。

小五子招了招手,说:“玉米,你过来,彭国梁来信了”玉米有些将信将疑,走到他们的面前小五子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信纸,高高兴兴地递到了玉米的面前玉米看了一眼,上头全是彭国梁的笔迹是自己的信是彭国梁的信玉米的血冲上了头顶,羞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被游了好几趟的街。

玉米突然大声说:“不要了!”小五子看了一眼玉米的脸色,连忙把信叠好了,装进了信封,再用舌头舔了舔,封好了递过去玉米一把又把小五子手上的信打在了地上,小五子捡起来,解释说:“是你的,不骗你,是彭国梁写给你的。

”玉米抢过来,再一次扔在地上玉米说:“你们一家都死光!”巷子里僵持住了玉米平时不这样,人们从来没有发现玉米动过这么大的脾气事态已经很严重了麻子大叔一定听到巷子里的动静,挺了一只指头,走到小五子的面前,捡起信,对着小五子拉下了脸。

麻子大叔厉声说:“唾沫怎么行?你看看,又炸口了!”麻子大叔用指头上的饭粒把信重新封好,递到玉米的面前,说:“玉米,这下好了”玉米说:“他们看过了!”麻子大叔笑了,说:“你兴旺大哥也在部队上,他来信了我还请人念呢。

”玉米说不出话了,只是抖麻子大叔说,“再好的衣裳,上了身还是给人看”麻子大叔说得在理,笑眯眯的,他一笑滚圆的麻子全成了椭圆的麻子可是玉米的心碎了高素琴老师拆过玉米的两封信,玉米关照过彭国梁,往后别再让高素琴转了。

这有什么用?难怪最近一些人和自己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一些话和信里的内容说得似是而非,玉米还以为自己多心了,看来不是彭国梁的信总是全村先看了一遍,然后才轮到她玉米别人的眼睛都长到玉米的肚脐眼上了,衣裳还有什么用?玉米小心掖着的秘密哪里还有一点秘密!麻子大叔宽慰了玉米几句,回去了。

玉米的脸上已经了无血色,而两道泪光却格外地亮,在阳光下面像两道长长的刀疤如俊家的都看在眼里,一下子不知所措,害怕了连忙侧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解上衣的纽扣,刚露出自己的xx子,一把把王红兵的小嘴摁了上去11.有庆家的柳粉香

有庆家的是从李明庄嫁过来的李明庄原来叫柳河庄,一九四八年出了一个烈士,叫李明,后来国家便把柳河庄改成了李明庄有庆家的姓柳,叫粉香,做姑娘的时候是相当有名气的主要是嗓子好,能唱,再高的音都爬得上去嗓子好了,笑起来当然就具有号召力,还有感染力。

而她的长相则有另外一些特点,虽说皮肤黑了一些,不算太洋气,但是下巴那儿有一道浅浅的沟,嘴角的右下方还有一颗圆圆的黑痣,这一来她笑起来便有了几分的媚最关键的是,她的目光不像乡下人那样讷,那样拙,活动得很,左盼右顾的时候带了一股眼风,有些招惹的意思。

人们私下说,这是她在宣传队的戏台上落下的毛病柳粉香微笑的时候先把眼睛闭上,然后,睫毛挑了那么一下,睁开了,侧过脸去接着笑关于柳粉香的笑,李明庄的人们有个总结,叫做听起来浪,看上去骚,天生就是一个下作的坯子。

柳粉香的名气大,不好的名声当然也跟着大人们私下说:“这丫头不能惹”话说得并不确切,反而让人浮想联翩,听上去黏糊得很,有了“母狗不下腰,公狗不上腚”的意思,也许还有摊上谁就是谁的味道有些话就这样,不说则罢,只要说了,越看反而越像,一刀子能捅死人。

不管怎么说,柳粉香是带着身子嫁到王家庄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眼力老到的女人曾深刻地指出:“至少四个月!”屁股在那儿呢柳粉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不容易弄得清尖锐的说法是,柳粉香自己也弄不清那阵子柳粉香在各个公社四处汇演,身子都让男人压扁了。

身子扁了下去,肚子却鼓了起来女人就这样,她们的肚子和她们的嘴巴一样,藏不住事柳粉香被她的肚子弄得声名狼藉,赔大了但是王家庄的王有庆却赚了,可以用喜从天降和喜出望外来双倍地形容柳粉香办婚事的速度比她肚子的成长速度还要快,称得上雷厉风行,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才听说王有庆刚刚订了婚了,一转眼,柳河庄的柳粉香已经在王家庄变成有庆家的了柳粉香连一套陪嫁的衣裳都没有捞到,就算王有庆置得起,以她现在的腰身,还浪费布证做什么有庆家的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当晚见红,当夜小产了。

据说,只能是据说了,谁也没有亲眼看见,是她的婆婆“一不小心撞了她的屁股”,把她从桥上推了下去那还是有庆家的过门不久的日子,有庆家的和她的婆婆一起过桥,两个人在桥上说说笑笑的,像一对嫡亲的母女快到岸边的时候,婆婆一个趔趄,冲到她的屁股上了。

婆婆站稳了,有庆家的却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河岸上有庆家的一躺就是一个月,婆婆屋里屋外地伺候,有庆家的还吃了半斤红糖,一只鸡婆婆对人说,“我们家的粉香把小腰闪了”婆婆真是精明得过了分了,精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喜欢此地无银。

谁还不知道有庆家的躺在床上做小月子呢不过有庆家的说起来也怪,带着身孕过门的,过了门之后却又怀不上了转眼都快两年了,有庆家的越来越苗条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婆婆婆婆相当地怨她在有庆的面前嘟囔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当着不着的,是个外勤内懒的货。

”有庆听了这话不好交待,委屈得很,但是有庆太老实,只能在床上加倍地刻苦,加倍地努力然而,忙不出东西可是有庆他不该在老婆的面前搬弄母亲的话有庆家的一听到“外勤内懒”这四个字脸都气白了,她认准了是婆婆在嚼舌头。

有庆老实巴交的样子,放不出这样阴损毒辣的屁有庆家的发了脾气,大骂有庆,一字一句却是指桑骂槐而去有庆家的一不做,二不休,勒令王有庆和寡母分了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有庆家的把婆婆扫地出门之前留下了一句狠话。

“×老了,别想夹得死人!”其实婆婆说那句话是事出有因的,有庆家的总是生不出孩子,外面的话开始难听了,好多话都是冲着有庆去的做母亲的怎么说也要偏着儿子,所以才对儿媳有怨气外面是这样看待有庆的:“有庆也不像是有种的样子。

”有庆家的心里头其实有一本明细账,她是生不出孩子来了只不过有庆太死心眼,在床上又是那样地吃苦,不忍心告诉他罢了她小产的那一次伤得太重,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庆家的自己当然也不肯甘心,又连着吃了三四个月的中药,还是没有用。

说起中药,有庆家的最怕了倒不是怕中药的味道,而是别的按照吃中药的规矩,药渣子要倒到大路的中央去,作践它,让千人踩,万人跨,这样药性才能起作用有庆家的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吃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把柄,很小心地瞒着。

好在有庆家的在宣传队上宣传过唯物主义,并不迷信,她把药渣子倒进了河里但是瞒不住,中药的气味太大,比煨了一只老母鸡味道还传得远只要家里头一熬药,过不了多久,天井的门口肯定会伸头伸脑的,门缝里挤进来的目光绝对比砒霜还要毒。

这一来有庆家的不像是吃药了,而像在家做贼,吃药的感觉上便多了一倍的苦有庆家的后来放弃了,哑巴苦当然是不吃的好12.有庆家的和王连方有庆家的和王连方的事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事实上,他们没有事王连方真正爬上有庆家的身,还是在一九七○年的冬天。

时间并不长要是细说起来,有庆家的做完小月子不久就和王连方在路口上认识了王连方和蔼得很,目光甚至有点慈祥但是有庆家的只看了他一眼,立即看出王连方的心思来了有了一官半职的男人喜欢这样,用亲切微笑来表示他想上床。

有庆家的对付这样的男人最有心得她冲王连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被他睡是迟早的事,什么也挡不住的有庆家的心里并不乱,反而提早有了打算无论如何,这一次她一定要先怀上有庆的孩子,先替有庆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条是基本原则。

还有一点不能忘记,既然是迟早的事,迟一步要比早一步好男人都是贼,进门越容易,走得越是快有庆家的在这个问题上有教训,历史的经验不能忘但是王连方急有庆家的认识王连方的时间不算长,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他在寻找和创造与她单独见面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当着外人的面王连方还是不好太冒失猫都知道等天黑,狗还知道找角落里呢王连方要是逛到她家的天井里来了,有庆家的热情得很,嗓门扯得像报幕,还到隔壁去讨开水,高声说:“王支书来了,看我们呢”王连方很窝火。

但是你不能对人家的热情生气,只能亲切,再加上微笑有庆家的大大方方的,把一切全做在明处这和胆小慎为和时刻小心的女人大不相同了,你反而不好下手你不能像公鸡那样爬上去就摁母鸡的脑袋王连方有一次都跟她把话说破了,说:“有庆这个呆子,我哪一天才享到有庆那样的呆福。

”有庆家的心口咯噔了一下,都有点心动了但是有庆家的装出一脸的没心没肺,嗓子还是那么大,反而把王连方弄得提心吊胆了不过有庆家的却拿捏着分寸,决不会让王连方对她绝望王连方要是对你绝望了,到头来你一定比他更绝望。

有庆家的知道自己,懒懒的人必须有靠山,没靠山只能是等死了那一回生产队长已经摊派有庆家的沤肥去了沤肥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工分又低生产队长这样摊派有庆家的,显然是给她颜色了有庆家的扛着钉耙,夹在男人堆里一路说说笑笑地向田里去。

迎面却走来了王连方,一起招呼过了,走出去十来步,有庆家的却回过身,来到王连方的面前她把王连方衣领上的头皮屑掸干净,随后扯出一根线头有庆家的没有用手,而是把脸俯上去,用牙齿咬住了,咬断,在舌尖上打成结,很波俏地吐了出去。

有庆家的小声说:“死样子,一点不像支书,替我沤肥去!”有庆家的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王连方被弄得魂不守舍,幸福得两眼茫茫有庆家的当然没有和那些男人一起沤肥,她只是在地头站了一会儿,把绿格子方巾从头顶上摘下来,窝在手里头,说“不行”,说她得“先回去”。

有庆家的当着队长的面扛上钉耙打道回府了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拖拉机上的两只后轮没有人敢拦她谁知道她什么“不行”了呢?谁知道她“先回去”干什么呢?到了一九七○年的冬天,有庆家的对自己彻底死了心了她不可能再怀上。

有庆似乎也放弃了努力,他忙不出什么头绪来一赌气,有庆上了水利工地大中午王连方来了有庆家的刚刚哭过,想起自己的这一生,慢慢地有了酸楚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的有庆家的当初是一个心气多旺的姑娘,风头正健,处处要强,现在却处处不甘,处处难如人意了,越想越觉得没有指望。

王连方进门了,背着手,把门反掩上了人是站在那儿,却好像已经上了床了有庆家的并没有吃惊,立起身,心里想,他也不容易了,又不缺女人,惦记着自己这么久,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也难为他了再说了,作为男人,他到底还是王家庄最顺眼的,衣有衣样,鞋有鞋样,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往人心里去,牙也干净,肯定是天天刷牙的。

有庆家的这么一想,两只肩头松了下去,望着王连方,凄凉得很眼泪无声地溢了出来有庆家的慢慢转过身,走进屋里,侧着身子缓缓地拿屁股找床沿,揿下头,脖子拉得长长的,一颗一颗地解解完了,有庆家的抬起头,说:“上来吧。

”有庆家的到底是有庆家的,见过世面,不惧王连方就凭这一点在床上就强出了其他女人王连方最大的特点是所有的人都怕他他喜欢人家怕他,不是嘴上怕,而是心底里怕你要是咽不下去,王连方有王连方的办法,直到你真心害怕为止。

但是让人害怕的副作用在床上表现出来了那些女人上了床要不筛糠,要不就像死鱼一样躺着,不敢动,胳膊腿都收得紧紧的,好像王连方是杀猪匠,寡味得很没想到有庆家的不怕,关键是,有庆家的自己也喜欢床上的事有庆家的一上床便体现出她的主观能动性,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

没人敢做的动作她敢做,没人敢说的话她说得出,整个过程都惊天动地做完了,还侧卧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流一会儿眼泪,特别地招人怜爱,特别地开人胃口这些都是别别窍的地方王连方一下子喜欢上这块肉了王连方胃口大开,好上了这一口。

13.玉米最恨之入骨的女人这一回王连方算是累坏了,最后趴在了有庆家的身上,睡了一小觉醒来的时候在有庆家的腮帮子上留下了一摊口水王连方拖过上衣,掏出小瓶子来,倒出一只白色的小药片有庆家的看了一眼,心里想,准备工作倒是做得细,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呢。

王连方笑笑,说:“乖,吃一个,别弄出麻烦来”有庆家的说:“凭什么我吃?我就是要给王家庄生一个小支书——你自己吃”从来没有人敢对王连方说这样的话,王连方又笑,说:“个要死的东西”有庆家的歪过了脑袋不吃无声地命令王连方吃。

王连方看了看,很无奈,吃了一颗有庆家的也吃了一颗王连方看了看有庆家的,把药片吐出来了,放在了手上接着笑有庆家的抿了嘴,也是无声地笑,慢慢把嘴唇咧开,两排门牙的中间咬着一颗小白片王连方很幸福地生气了,是那种做了长辈的男人才有的懊恼,说:“一天到晚和我闹。

”赌气吃下去一颗,张开嘴,给她普查有庆家的用舌尖把小白片舔进去,喉头滚动了一下,吐出长长的舌头,伸到王连方的面前,也让他普查她的舌头红红的,尖尖的,像扒了皮的小狐狸,又顽皮又乖巧,挑逗得厉害王连方很孟浪地搂住了有庆家的,一口咬住了。

有庆家的抖了一下,小药瓶已经给打翻在地,碎了,白花花地散了一屋子,像夏夜的星斗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有庆家的说:“才好”王连方急吼吼的,却又开始了有庆家的吐出嘴里的药片,心里想,我就不用吃它了,这辈子没那个福分了。

这个突发的念头让有庆家的特别地心酸是那种既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别人的酸楚但是有庆家的立即赶走了这个念头,呼应了王连方有庆家的一把勾紧了王连方的脖子,上身都悬空了,她对着王连方的耳朵,哀求说:“连方,疼疼我!”王连方说:“我在疼。

”有庆家的流出了眼泪,说:“你疼疼我吧!”王连方说:“我在疼”他们一直重复这句话,有庆家的已经泣不成声了,直到嘴里的字再也连不成句子王连方快活得差一点发疯王连方尝到了甜头,像一个死心眼的驴,一心一意围着有庆家的这块磨。

有庆在水利工地,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是有些事情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天中午偏偏出了意外,有庆居然回来了有庆推开房门,他的老婆赤条条的,一条腿架在床框上,一条腿搁在马桶的盖子上,而王连方也是赤条条的,站在地上,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老婆,气焰十分地嚣张。

有庆立在门口,脑子转不过来,就那么看着,呆在那儿王连方停止了动作,回过头,看了一眼有庆王连方说:“有庆哪,你在外头歇会儿,这边快了,就好了”有庆转身就走王连方出门的时候房门、屋门和天井的大门都开在那儿王连方一边往外走一边把门带上。

王连方对自己说:“这个有庆哪,门都不晓得带上”玉米现在的主攻目标是柳粉香,也就是有庆家的有庆家的现在成了玉米的头号天敌这个女人实在不像话了,把王连方弄得像新郎官似的,天天刮胡子,一出门还梳头王连方在家里几乎都不和施桂芳说话了,他看施桂芳的眼神玉米看了都禁不住发冷。

施桂芳天天在家门口嗑葵花子,而从骨子里看,施桂芳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在王连方的那一边,施桂芳一生下小八子这个世上就没有施桂芳这么一个人了王连方有时候都在有庆家的那边过夜了玉米替母亲寒心但是这样的状况玉米只能看在眼里,不可以随便说。

这一切都因为什么?就因为有了那只骚狐狸!这一切全是骚狐狸一手做的鬼!玉米对有庆家的已经不是一般的恨了关于有庆家的,玉米的感觉相当复杂恨是恨,但还不只是恨这个女人的身上的确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劲道是村子里没有的,是其他的女人难以具备的。

你能看得出来,但是你说不出来就连王连方在她的面前都难免流露出贱相这是她出众的地方、高人一头的地方最气人的其实也正是这个地方比方说,她说话的腔调或微笑的模样,村子里已经有不少姑娘慢慢地像她了谁也不会点破,谁也不会提起。

这里头无疑都是她的力量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一个柳粉香而男人们虽说在嘴上作践她,心里头到底喜欢,一和她说话嗓子都不对,老婆骂了也没用,不过夜的玉米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特别地嫉妒她这是玉米恨之入骨的最大缘由。

14.彭国梁要来相亲玉米一直想把王红兵抱到她的家门口去,但是有庆家的并没有躲躲藏藏的,她和王连方的事都做在明处,还敢和王连方站在巷口说话,那样做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个女人的脸皮太厚,小来来羞辱不了她不过玉米还是去了。

玉米想,你生不出孩子,总是你的短处你哪里疼我偏偏要往哪里戳玉米抱上王红兵,慢悠悠地来到有庆家的门口一起跟过来很多人一些是无意的,一些是有意的她们的神情相当紧张,又有些振奋有庆家的看见玉米来了,并没有把门关上,而是大大方方地出来了。

她的脸上并没有故作镇定,因为她的确很镇定她马上站到这边和大家一起说话了玉米不看她她也不看玉米甚至没有偷偷地睃玉米一眼还是玉米忍不住偷偷瞄她了玉米还没有开口,有庆家的已经和别人谈论起王红兵了主要是王红兵的长相。

有庆家的认为,王红兵的嘴巴主要还是像施桂芳,如果像王连方反而更好她对王连方嘴巴的赞美是溢于言表的不过长大了会好一点,有庆家的说,男孩子小时候像妈,到了岁数骨架子出来了,最终还是像老子玉米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而王红兵的耳朵也有问题,有些招风其实王红兵不招风,反而是有庆家的自己有点招风玉米侧过身,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的脸说:“也不照照!”玉米的出手很重了,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会惭愧得不成样子,笑得会比哭还难看。

但是有庆家的没听见话一出口玉米已经意识到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了,是自己首先和她说话的有庆家的还是不看她,和别人慢慢拉呱这一回说的是玉米,反而像说别人有庆家的说:“玉米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嘴巴不饶人”有庆家的没有说“漂亮的丫头”、“漂亮的姑娘”,而是说“漂亮的女孩子”,非常地文雅,听上去玉米绝对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她的话锋一转,却帮着玉米说话了,她说,“我要是玉米我也是这个样子”她很认真地说了这句话玉米没法再说什么了,反而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讲方寸,像个泼妇了而她偏偏就说玉米漂亮,她这么一说其实已经是定论了有庆家的又和别人一起评价起玉秀的长相了,有庆家的最后说:“还是玉米大方。

玉米耐看”口气是一锤子定音的玉米知道这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巴结玉米的神色,都没有看自己,完全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样子看来是真心话玉米其实蛮高兴的,这反而气人玉米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就好像她掌握着什么权力,说怎样只能是怎样,不可以讨价。

这太气人了她凭什么?她是什么破烂玩艺儿!玉米“哼”了一声,挖苦说:“漂亮!”口气里头对“漂亮”进行了无情打击,赋予了“漂亮”无限丰富和无限肮脏的潜台词都是毁灭性的玉米说完这句话走人了这在看客的眼里不免有些寡味。

玉米和有庆家的第一次交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绩充其量也就是平手不过玉米想,日子长呢,你反正是嫁过来的人你有庆家的有把柄,你的小拇指永远夹在王家庄的门缝里头彭国梁原计划在夏忙的季节回家探亲,他的爷爷却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开春后匆匆地咽了气。

真是黄泉路上不等人一份电报过去,彭国梁探亲的日程只好提前彭国梁已经回到彭家庄了,玉米的这边还没有半点消息彭国梁没有能够和爷爷见到最后一面,他走进家门的时候爷爷做死人已经做到第三天了爷爷入了殓,又过了四天,烧好头七,彭国梁摘了孝,传过话来,他要来相亲。

玉米失措得很这件事是不好怪人家的彭国梁这个时候回来,本来就是一件意外问题是,玉米连一件合适的衣裳都没有玉米打算穿上过年的新衣裳,试了一下,那是加在棉袄上的加褂,上身之后大了一号挂在身上,有点疯疯傻傻的,很不好看。

重做吧,还要到镇上扯料子,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玉米惆怅得很,心情相当地压抑,老是想哭,但到底心里头是欢喜,一直没哭出来这反而更压抑了15.家里来了解放军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会把她拦在路口看上去好像前几天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都好像没有见过面。

有庆家的把玉米叫住,还没等玉米开口,有庆家的先说话了有庆家的说:“玉米,你恨我的吧”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先把话题挑开来,一时嘴更笨了玉米想,这个女人的脸皮是厚,换了别人把裤子穿在脸上也不敢这样说话有庆家的说:“飞行员快来相亲了,你这身衣裳怎么穿得出去。

”玉米盯着有庆家的,想一想,说:“你都有人要,我怎么会嫁不出去”有庆家的显然没想到玉米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打脸了玉米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但这个女人脸太厚,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有庆家的从胳肢窝里取下小布包,用方巾裹着,递到玉米的手上。

她一定预备了好多话的,但是玉米的话究竟让有庆家的有些乱,一时忘了想说的东西,所以手上的动作分外地快有庆家的说:“这件衣裳是我在宣传队上报幕时穿的,没用处了”这个举动大大出乎玉米的意料有些出格但是不管她是什么用意,她的东西玉米怎么可能要。

玉米没有打开,推了回去有庆家的说:“玉米,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却不能气傲,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这句话玉米听进耳朵里去了有庆家的又把包裹塞到玉米的怀里,回头便走。

走出去四五步,有庆家的突然回过头,冲着玉米笑她的眼眶里头早就贮满泪光了,闪闪烁烁的,心碎的样子“可别像我”玉米没有想到有庆家的会说这样的话看起来这个女人并不气盛,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玉米再也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心中盘着那样的怨结,差一点心软了。

有庆家的这一个回头给了玉米极其疼痛的印象玉米这一回算是大胜了有庆家的,但是胜得有点寡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了玉米站在那儿,望着手里的衣裳,脑子里一直翻卷的都是有庆家的那句话:“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玉米想扔了的,但是,毕竟是有庆家的“报幕”时穿的,这件衣裳一下子有了特殊的诱惑。

这是一件小开领的春秋衫,收了一点腰身虽说玉米的体形和有庆家的有点类似,可是玉米还是觉得紧了一些玉米走到大镜子前,吓了自己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洋气、这样漂亮过?乡下的女孩子大多挑过重担,压得久了,背部会有点弯,含着胸,盆骨那儿却又特别地侉。

玉米不同,她的身体很直,又饱满,好衣服一上身自然会格外地挺拔,身体和面料相互依偎,一副体贴谦让又相互帮衬的样子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最惊心动魄的还在胸脯的那一把,凸是凸,凹是凹,比不穿衣服还显得起伏,挺在那儿,像是给全村的社员喂奶。

柳粉香当年肯定正是那样,挺拔四方,漂亮得不像样子玉米无法驱散对柳粉香当年的设想,可是,设想到最后,玉米却设想到自己的头上去了这个念头极其危险了玉米相当伤感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正正反反又看了几回想扔,舍不得。

玉米都有点恨自己了,什么事她都狠得下心,为什么在一件衣裳面前她反而软了?玉米想,那就放在那儿,绝对不可以上身彭国梁被彭支书领着,来到了玉米家的大门口,施桂芳正站在门框旁边,看见彭支书领着一个当兵的冲着自己的大门走来,心里有数了。

她把葵花子放进口袋,做出站相,微笑也预备好了彭支书来到施桂芳的面前,喊过“嫂子”,彭国梁跨上来一步,立正,“啪”,一个军礼施桂芳的胳膊一阵乱动,把客人请进了堂屋施桂芳很欢喜,只是毛脚女婿的军礼让她觉得事态过于重大了,光会赔笑,不会说话了。

好在施桂芳是支书的娘子,处惊不乱她打开广播,对着话筒说:“王连方,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广播也就是通知只是一会儿工夫,玉米家的大门口立即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

“解放军”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说了后来王连方过来了,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系下巴底下的风纪扣人们让开了一条道王连方来到彭支书的面前,握过手彭国梁起立,立正,“啪”,再一个军礼王连方掏出香烟,给了彭支书一根,也给了彭国梁一根。

彭国梁再一次起立,立正,“啪”,又一个军礼彭国梁说:“报告首长,彭国梁不吸烟”王连方笑起来,说:“好好”气氛相当客气,但是有点肃穆,甚至紧张王连方大声说:“你回来啦?”这句话其实是废话彭国梁说:“是”门外围观的人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们不说话。

他们相当崇拜彭国梁的军礼,他的军礼很帅,行云流水,却又斩钉截铁16.万事开头难玉米的到来把故事推向了高xdx潮玉米被人们拖回来了王红兵早就被女人们抢过去抱走了人们同样给玉米让开了一道缝隙这一幕人们盼望已久了。

只有这一幕看到了,大伙儿才能够放心玉米被人拥着,推着两条腿一左一右地在地上走,其实是别人的力量,她的身子几乎后仰了到了家门口,玉米胆怯了,不走两个胆子大的闺女把玉米一直推到彭国梁的面前,人们以为彭国梁又要给玉米敬军礼了,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彭国梁不仅没有敬礼,甚至没有立正,差不多也没了站相,只是不停地咧嘴,又不停地吃力地抿上玉米迅速地瞥了一眼彭国梁,看到了他的神情,玉米放心了,但是人已经羞得不成样子腰那一把像蛇玉米的脸庞红彤彤的,把眼珠子衬得更黑,亮闪闪地到处躲。

可怜极了门外的人再也没有想到玉米会这样扭捏,一点都不像玉米他们想,到底还是个姑娘家门外的人一起哄了几声,高xdx潮过去了,气氛轻松下来了他们为彭国梁高兴,但主要的还是为了玉米王连方来到门口敬烟,是男人都有份儿。

王连方最后给张如俊的儿子也敬了一根,如俊的儿子被如俊家的抱在怀里,傻头傻脑的王连方把香烟夹到他的耳朵上,说:“带回去给你老子抽”人们没有想到王支书这样客气,都说笑话了门口响起了一阵大笑气氛相当地好王连方对着门外掸了掸手,人们散去了。

王连方关上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施桂芳安排彭国梁和玉米烧水去了作为一个过来人,施桂芳知道厨房对于年轻男女的重要意义初次见面的男女都这样,生疏得很,拘谨得很,两个人一同坐到灶台的后面,一个拉风箱,一个添柴火,炉膛里的火把两个人烤得红红的,慢慢会活络的。

施桂芳带上厨房的门,把玉英玉秀她们都哄了出去这几个丫头不能留在家里,她的七个女儿,除了玉米,别的都是人来疯玉米烧火的时候彭国梁给了玉米第二份见面礼第一份是按照祖传的旧规矩预备的,无非是面料和毛线那一路的东西。

彭国梁到底有不同凡俗的地方,另外又准备了一份一支红管英雄牌铱金笔,一瓶英雄牌蓝黑黑水,一札四十克信笺,二十五只信封,外加领袖的夜光像章一枚这一份礼物更有了私密性,同时兼备了文化和进步的特征彭国梁把它们放在风箱上,旁边还有他的军帽。

军帽上有一颗红色五角星,鲜红鲜红的,发亮,是闪闪的红星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彭国梁拉着风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反映到炉膛里的火苗上在他做推手的动作时,东倒西歪的火苗立即竖了起来,像一根柱子,相当有支撑力。

玉米则把稻草架到那根火柱子上,这一来他们的手脚暗地里有了配合,有了默契,分外地感人稻草被火钳架到火柱子上去,跳跃了一下,柔软了,透明了,鲜艳了,变成了光与热,两个人的脸庞和胸口都被炉膛里的火苗有节奏地映红了,他们的喘息和胸部的起伏也有了节奏,需要额外地调整与控制。

空气烫得很,晃动得很,就好像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挂了一颗大太阳,有点烤,但是特别的喜庆,是那种发烫的温馨就是有点乱,还有一点催人泪下的成分,不时在胸口一进一出的玉米知道,自己恋爱了玉米望着火,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彭国梁显然看见了,还是不说什么,只是掏出了他的手帕,放在玉米的膝盖上玉米拿起来,没有擦眼泪,却捂住了鼻子手帕有一股香皂的气味,玉米一闻到这股气味差一点哭出了声音好在玉米即刻忍住了泪水却是越忍越多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碰一下手指头。

玉米想,这就对了,恋爱就是这样的,无声地坐在一起,有些陌生,但是默契;近在咫尺,却一心一意地向遥远的地方憧憬、缅怀就是这样的玉米望着彭国梁的脚,知道了是四十二码的尺寸这个不会错玉米知道了彭国梁所有的尺寸。

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心上人,眼睛就成了卷尺,目光一拉出去就能量,量完了呼啦一下又能自动收进来按照旧规矩,玉米过门以前,彭国梁不能在王家庄这边住下来但是王连方破字当头,主张移风易俗王连方发话了,住王连方实在是喜欢彭国梁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总觉得这样一来他的院子里就有了威武之气,特别地无上光荣。

施桂芳小声说:“还是不妥当”王连方瞪了施桂芳一眼,极其严肃地指出:“形而上学”彭国梁在玉米的家里住下了不过哪里也没有去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都是和玉米呆在了灶台后面灶台的背后真是一个好地方是乡村爱情的圣地。

玉米和彭国梁已经开始交谈了,玉米有些吃力,因为彭国梁的口音里头已经夹杂了一些普通话了这是玉米很喜欢的玉米自己说不来,可是玉米喜欢普通话夹杂了普通话的交谈无端端地带上了远方的气息,更适合于爱情,是另一种天上人间。

炉膛里的火苗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黑暗轻手轻脚地,笼罩了他们玉米开始恐惧了,这种恐惧里头又多了一分难言的企盼与焦虑当爱情第一次被黑暗包裹时,因为不知后事如何,必然会带来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窘境两个人都相当地肃穆,就生怕哪儿碰到对方的哪儿。

是那种全神贯注的担忧17.终于手拉手了彭国梁握住了玉米的手玉米终于和彭国梁“手拉手”了虽说有些害怕,玉米等待的到底还是这个玉米的手被彭国梁“拉”着,有了大功告成的满足玉米在内心的最深处彻底松了一口气玉米其实也没有拉着,只是伸在那儿,或者说,被彭国梁拽在那儿。

彭国梁的手指开始很僵,慢慢地活了,一活过来就显得相当地犟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往玉米的手指缝里抠,而每一次似乎又是无功而返的,因为不甘,所以再重来切肤的举动到底不同一般,玉米的喘息相当困难了彭国梁突然搂住玉米,把嘴唇贴在了玉米的嘴唇上。

彭国梁的举动过于突然,玉米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赶紧把嘴唇紧紧地抿上玉米想,这一下完蛋了,嘴都让他亲了但是玉米的身上一下子通了电,人像是浮在了水面上,毫无道理地荡漾起来,失去了重量,只剩下浮力,四面不靠,却又四面包围。

玉米企图挣开,但是彭国梁的胳膊把她箍得那样紧,玉米也只好死心了玉米相当害怕,却反而特别地放心了玉米渐渐把持不住了,抿紧的双唇失去了力量,让开了一道缝,冷冷的,禁不住地抖这股抖动很快传遍全身了,甚至传染给了彭国梁,他们搅在一起抖动,越吻越觉得吻的不是地方,只好闷着头到处找。

其实什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嘴唇还在自己的嘴上这个吻差不多和傍晚一样长,施桂芳突然在天井里喊:“玉米,吃晚饭了哇!”玉米慌忙答应了一声,吻才算停住了玉米愣了好大一会儿,调息过来了抿着嘴,无声地笑,就好像他们的举动因为特别地隐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了。

两个人从稻草堆上站起身,玉米的膝盖软了一下,差一点没站住玉米捶了捶腿,装着像是腿麻了,心里想,恋爱也是个体力活儿呢玉米和彭国梁挪到稍亮一点的地方,相互为对方掸草屑玉米掸得格外仔细,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玉米不能答应彭国梁的军服上有半根草屑。

掸完了,玉米从彭国梁的身后把他抱住了,整个人像是贮满了神秘的液体,在体内到处流动,四处岔人都近乎伤感了玉米认定自己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了都被他亲了嘴了,是他的人,是他的女人了玉米想,都要死了,都已经是“国梁家的”了。

第二天的下午彭国梁突然把手伸进玉米的衣襟玉米不知道彭国梁想干什么,彭国梁的手已经抚住玉米的Rx房了虽说隔着一层衬衫,玉米还是吓得不轻,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了玉米和他僵持了一会儿,但是,彭国梁的手能把飞机开到天上去,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彭国梁的搓揉差点要了玉米的命,玉米搂紧了彭国梁的脖子,几乎是吊在彭国梁的脖子上,透不过气来。

可是彭国梁的指头又爬进玉米的衬衫,直接和玉米的Rx房肌肤相亲了玉米立即摁住彭国梁的手,央求说:“不能,不能啊”彭国梁停了一会儿,对着玉米的耳朵说:“好玉米,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哪一年呢”这句话把玉米的心说软了,说酸了。

一股悲恸涌冲进了玉米的心窝,无声地汹涌了玉米失声痛哭顺着那声痛哭脱口喊了一声“哥哥”这样的称呼换了平时玉米不可能叫出口,而现在完全是水到渠成了玉米松开手,说:“哥哥,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彭国梁也流下了眼泪,彭国梁说:“好妹子,你千万不能不要我。

”虽说只是重复了玉米的一句话,但是那句话由彭国梁说出来,伤心的程度上却完全不同了,玉米听了都揪心玉米直起身,安静地贴了上来给他彭国梁撩起玉米的衬衫,玉米圆溜溜的Rx房十分光洁地挺在了他的面前彭国梁含住了玉米的左乳。

咸咸的玉米突然张大了嘴巴,反弓起身子,一把揪紧了彭国梁的头发最后的一个夜晚了第二天的一早彭国梁要回到彭家庄去,而下午他就要踏上返回部队的路玉米和彭国梁一直吻着,全心全意地抚摸,绝望得不行了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困苦地扭动。

这几天里,彭国梁与玉米所做的事其实就是身体的进攻与防守玉米算是明白了,恋爱不是由嘴巴来“谈”的,而是两个人的身子“做”出来的,先是手拉手,后是唇对唇,后来发展到胸脯,现在已经是无遮无掩的了玉米步步为营,彭国梁得寸进尺,玉米再节节退让。

说到底玉米还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怎样的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哪彭国梁终于提出来了,他要和玉米“那个”玉米早已是临近晕厥,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玉米的清醒与坚决却表现出来了玉米死死按住了彭国梁的手腕他们的手双双在玉米的腹部痛苦地拉锯。

“我难受啊”彭国梁说玉米说:“我也难受啊”“好妹子,你知道吗?”“好哥哥,我怎么能不知道”彭国梁快崩溃了,玉米也快崩溃了但是玉米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这一道关口她一定要守住除了这一道关口,玉米什么都没有了她要想拴住这个男人,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想头。

玉米抱着彭国梁的脑袋,亲他的头发玉米说:“哥,你不能恨我”彭国梁说:“我没有恨你”玉米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哭出声音了,玉米说:“哥你千万不能恨我”彭国梁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说:“玉米”玉米摇了摇头18.有庆家的怀上了

彭国梁最后给玉米行了一个军礼,走了他的背影像远去的飞机,万里无云,却杳无踪影直到彭国梁的身影在土圩子的那头彻底消失,玉米才犯过想来,彭国梁,他走了刚刚见面了,刚刚认识了,又走了玉米刚才一直都傻着,现在,胸口一点一点地活动了。

动静越来越大,越闹越凶,有了抵挡不住的执拗但是玉米没有流泪,眼眶里空得很,真的是万里无云她只是恨自己,后悔得心碎说什么她也应当答应国梁、给了国梁的守着那一道关口做什么?白白地留着身子做什么?还能给谁?肉烂在自家的锅里,盛在哪一只碗里还不都一样?“我怎么就那么傻?”玉米问自己,“国梁难受成那样,我为什么要对他守着?”玉米又一次回过头,庄稼是绿的,树是枯的,路是黄的。

“我怎么就这么傻”有庆家的这两天有点不舒服,说不出来是哪儿,只是闷只好一件一件地洗衣裳,靠搓洗衣裳来打发光阴衣裳洗完了,又洗床单,床单洗完了,再洗枕头套有庆家的还是想洗,连夏天的方口鞋都翻出来了,一左一右地刷。

刷好了,有庆家的懒了下来,却又不想动了这一来更加无聊了王连方又不在家,彭国梁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要开会去他要是在家或许要好一点有庆家的以往都是这样,再无聊,再郁闷,只要和王连方睡一下,总能顺畅一点有庆现在不碰她,都不愿意和她在一张床上睡。

村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愿意和她搭讪,有庆家的现在什么都没有,反而只剩下王连方了有时候有庆家的再偷一个男人的心思都有,但是不敢王连方的醋劲大得很有庆家的和别人说几句笑话王连方都要摆脸色那可是王连方的脸色你说女人活着为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就剩下床上那么一点乐趣。

说到底床上的乐趣也不是女人的,它完全取决于男人在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有庆家的望着洗好的东西,一大堆,又发愁了她必须汰一遍可她实在弯不下腰了腰酸得很有庆家的只好打起精神,拿了几件换身的衣裳,来到了码头刚刚汰好有庆的加褂,有庆家的发现玉米从水泥桥上走了过来。

从玉米走路的样子上来看,肯定是刚刚送走了彭国梁玉米恍惚得很,脸上也脱了色她行走在桥面上,像墙上的影子,一点重量都没有玉米也真是好本事,她那样过桥居然没有飘到河里去有庆家的想,玉米这样不行,会弄出毛病来的。

有庆家的爬上岸,守候在水泥桥头玉米过来了,有庆家的堆上笑,说:“走啦?”玉米望着有庆家的,目光像烟那样,风一吹都能拐弯玉米冷得很,不过总算给了有庆家的一点面子,她对着有庆家的点一下头,过去了有庆家的一心想宽慰玉米几句,但是玉米显然没有心思领她的这份情。

有庆家的一个人侧在那儿,瞅着玉米的背影,她的背影像一个晃动的黑窟窿有庆家的慢慢失神了,对自己说,你还想安慰人家,再怎么说,人家有飞行员做女婿——离别的伤心再咬人,说到底也是女人的一分成绩,一分运气,是女人别样的福。

你有什么?你就省下这份心吧,歇歇吧,拉倒吧你玉米离开之后有庆家的跑到猪圈的后面,弯下身子一顿狂呕汤汤水水的,竟比早上吃下去的还要多有庆家的贴在猪圈的墙上,睁开眼,眼睫挂了细碎的泪有庆家的想,看来还是病了,不该这么恶心。

这么一想有庆家的反而想起来了,这两天这么不舒服,其实正是想吐有庆家的弯下腰,又呕出一嘴的苦有庆家的闭上眼,兀自笑了笑,心里说,个破烂货,你还弄得像怀上小支书似的这句作践自己的话却把有庆家的说醒了,两个多月了,她的亲戚还真是没有来过,只不过没敢往那上头想罢了。

转一想,有庆家的却又笑了,挖苦自己说,拉倒吧你,你还真是一个外勤内懒的货不成医生说,是有庆家的说,这怎么可能医生笑了,说你这个女的少有,这要问你们家男人有庆家的又推算了一次日子,那个月有庆在水利工地上呢。

有庆家的眼睛直了,有庆再木咕,但终究不是二憨子,这件事瞒得过天,瞒得过地,最终瞒不过有庆要还是不要有庆家的必须给自己拿主张有庆家的炒了一碗蛋炒饭,看着有庆吃下去掩好门,顺手从门后拿起了捣衣棒有庆家的把捣衣棒放在桌面上。

有庆家的说,“有庆,我能怀的”有庆还在扒饭,没有听明白有庆家的说:“有庆,我怀上了”有庆家的说:“是王连方的”有庆听明白了有庆家的说:“我不敢再堕胎了,再堕胎我恐怕真的生不出你的骨肉了”有庆家的说,“有庆,我想生下来。

”有庆家的说,“有庆,你要是不答应,我死无怨言”有庆家的看着桌面上的捣衣棒,说,“你要是咽不下去,你打死我”有庆最后一口饭还含在嘴里,他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脖子和目光一起梗了有庆站起身,拿起捣衣棒有庆把捣衣棒握在掌心,胳膊比捣衣棒还要粗,还要硬。

有庆家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有庆已经不在了有庆家的慌了,出了门四处找最后却在婆婆的茅棚里找到了有庆家的追到茅棚的门口,看见有庆跪在婆婆的面前,有庆说:“我对不起祖宗,我比不上人家有种”有庆嘴里的那口蛋炒饭还含在嘴里,这刻儿黄灿灿的喷得一地。

有庆家的身子骨都凉了,和婆婆对视了一眼,退了回来回到家,从笆斗里翻出一条旧麻绳,打好活扣,扔到屋梁上去有庆家的拽了拽,手里的麻绳很有筋骨放心了有庆家的把活扣套上脖上,一脚蹬开脚下的长凳婆婆却冲开门进来了。

婆婆多亮堂的女人,一看见儿媳的眼神立即知道要出大事了婆婆一把抱住有庆家的双腿,往上顶婆婆喊道:“有庆哪,快,快!”有庆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弄呆了,不知道前后的几分钟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木头木脑的,四处看有庆把媳妇从屋梁上割下来,婆婆立即关上了屋门。

老母亲兴奋异常,弯着腿,张开胳膊,两只胳膊像飞动的喜鹊不停地拍打屁股她压低了嗓子,对儿媳说:“怀上就好,你先孵着这个,能怀上就好了哇!”19.出了大事春风到底是春风,野得很老话说“春风裂石头,不戴帽子裂额头”,说的正是春风的厉害。

一年四季要是说起冷,其实倒不在三九和四九,而在深秋和春后三九四九里头,虽说天冻地冻,但总归有老棉袄老棉裤裹在身上又不怎么下地,反而不觉得什么深秋和春后不一样,手脚都有手脚的事,老棉袄老棉裤绑在身上到底不麻利,忙起来又是一身汗,穿戴上难免要薄。

深秋倒是没什么风,但是起早贪黑的时候大地上会带上露水的寒气,秋寒不动声色,却是别样的凛冽春后又不一样了,主要是风春风并不特别地刺骨,然而有势头,主要是有耐心,把每一个光秃秃的枝头都弄出哨声,像嚎丧,从早嚎到晚,好端端的一棵树像一大堆的新寡妇。

春寒的那股子料峭,全是春风捣的乱麦子们都返青了它们一望无际,显得生机勃勃不过细看起来,每一片叶子都瑟瑟抖抖的,透出来的还是寒气春天里最怕的还是霜只要有了春霜,最多三天,必然会有一场春雨所以老人们说,“春霜不隔三朝雨”。

虽说春雨贵如油,那是说庄稼,人可是要遭罪雨一下就是几天,还不好好下,雾那样,没有瓢泼的劲头,细细密密地缠着你,躲都躲不掉天上地下都是湿漉漉的,连枕头上都带着一股水汽,把你的日子弄得又脏又寒王家庄弥漫着水汽,相当濡。

风一直在吹人们睡得早,起得迟,会过日子的人家赶上这样的光景一天只吃两顿这也是先辈的老传统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多睡觉,横着比竖着扛饿吃得少,人当然要懈怠了,这就苦了猪圈里的猪它们要是饿了不可能躺下来好好睡觉的,它们会不停地喊。

猪喊得很难听,不像鸡,叫起来喜喜庆庆的;也不像狗,狗的叫声多少有那么一点安详,远远地听上来让人很心安猪让人烦,天下所有的猪都是饿死鬼投的胎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冤天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天黑了,王家庄宁静下来了天又黑了,王家庄又宁静下来了。

出大事了王连方被堵在秦红霞的床上事先没有一点预兆王家庄静悄悄的,只有公猪母猪的饿叫声烧晚饭的光景,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炊烟,炊烟缠绕在傍晚的雾气里头,树颠的枝杈上都像冒着热气其实蛮祥和的突然来了动静,王连方和秦红霞一起被堵在了床上。

怪只怪秦红霞的婆婆不懂事,事后人们都说,秦红霞的婆婆二百五,真是少一窍!你喊什么?喊就喊了,你喊“杀人”做什么?王连方要是碰上一个聪明的女人,肯定过去了,偏偏碰上了这样一个二百五一切都好好的,秦红霞的婆婆突然喊:“杀人啦,杀人啦!”村子里的水汽重,叫喊的声音传得格外远,分外地清晰。

左邻右舍们操起了家伙,一起冲进了秦红霞的天井秦红霞的男将张常军在河南当炮兵,去年秋天在部队上解决了组织问题,到了今年秋天差不多该退伍了张常军不在,邻居们平时对红霞一家还是相当照顾的,她的婆婆喊“杀人”,这样重大的事,不能不出面。

秦红霞的婆婆站在天井的中央,上气不接下气,光会用手指头指窗户窗户已经被秦红霞的婆婆拉开了,半开着,门却捂得极死天井里站的全是人拿扁担的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窗户跟前,而扛着钉耙的急不可耐,一脚把门踹开了王连方和秦红霞正在穿戴,手上忙得很,却是徒劳,没有一个纽扣扣得是地方。

王连方虽说还能故作镇静,到底断了箍,散了板了他掏出飞马香烟:说,“抽烟,大家抽”这怎么抽形势很严峻平时人家给王连方敬烟,王连方还要看看牌子现在王连方给别人敬的是飞马,他们都不抽形势很严峻了当天晚上王家庄像乱葬岗一样寂静,真的像杀了人了,杀光了那样。

而王连方已经来到了镇上,站在公社书记的办公桌前公社的王书记很生气王书记平时和王连方的关系相当不一般,但是现在,他对着王连方拍起了桌子:“怎么搞的!弄成这样嘛!幼稚嘛!”王连方很软了,双眼皮耷拉下来,从头到脚都不景气。

王连方很小心地说:“要不,就察看吧”王书记正在气头上,又拍桌子:“你呕屎!军婚,现役嘛!高压线嘛!要法办的!”形势更严峻了王连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就“要法办的”,但是第一次没有事,第二次也没有事,最终到底出事了。

现在王书记亲自说出“要法办的”,性质已经变了王书记解开了中山装,双手叉腰,两只胳膊弯把中山装的后襟撑得老高这是当领导的到了危急关头极其严峻的模样,连电影上都是这样王连方望着王书记的背影,王书记一推窗户,对着窗外摊开了胳膊:“都被人看见了,你说说,怎么办?怎么办嘛!”。

事情来得快,处理得也快王连方双开除,张卫军担任新支书这个决定相当英明,姓王的没有说什么,姓张的也不好再说什么20.王连方家倒了日子并不是按部就班地过,它该慢的时候才慢,该快的时候却飞快这才几天,王连方的家就这么倒了。

表面上当然看不出什么,一砖一瓦都在房上,一针一线都在床上,但是玉米知道,她的家倒了好在施桂芳从头到尾对王连方的事都没有说过什么施桂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打嗝作为一个女人,施桂芳这一回丢了两层的脸面她睡了好几天,起床之后人都散了。

这一回的散和刚刚出了月子的那种散到底不同,那种散毕竟有炫耀的成分,是自己把自己弄散的,顺水而去的,现在则有了逆水行舟的味道,反而需要强打起精神头,只不过吃力得很,勉强得很,像她开口说话嘴里多出来的那股子馊味。

玉米现在最怕的就是和母亲说话她说出来的话像打出来的嗝,一定是沤得太久了让玉米心寒的还有玉穗,小婊子太贱,都这个岁数了,还有脸和张卫军的女儿在一起踢毽子,每一回都输给人家张卫军的女儿小小的一个人,小小的一张脸,小鼻子小眼的,小嘴唇又薄又嚣。

姓张的的确没一个好货她踢的毽子那还能算毽子?草鸡毛罢了玉穗肯输给她,看来天生就是吃里扒外的坯子玉米算是看透她了玉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反而比往常更沉得住就算彭国梁没有在天上开着解放军的飞机,她玉米也长不出玉穗那样的贱骨头。

被人瞧不起都是自找的玉米走得正,行得正,连彭国梁的面前她都能守得住那道关,还怕别人不成?玉米照样抱着王红兵,整天在村子里转王连方当支书的时候别人怎么过,她玉米就能怎么过王玉米的“王”摆到哪儿都是三横加一竖,过去不出头,现在也不掉尾巴。

最让玉米瞧不起的还是那几个臭婆娘,过去父亲睡她们的时候,她们全像臭豆腐,筷子一戳一个洞现在倒好,一个个格格正正的,都拿了自己当红烧肉了秦红霞回来了,小骚货出事之后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一去就是十来天返村的时候秦红霞的脸上要红有红,要白有白,弄得跟回娘家坐月子似的。

她还有脸回来!河面上又没有盖子,她硬是没那个血性往下跳,做做样子都不敢秦红霞走在桥上,还弄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全村的男人一起娶她了秦红霞快下桥口的时候不少妇女都在暗地里看玉米,玉米知道,她们在看她她们想看看玉米怎么面对这件事,怎么面对那个人。

秦红霞过来了,玉米抱着王红兵,站起来,换了一下手,主动迎了上去玉米笑着,大声说:“红霞姨,回来啦!”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过去玉米一直喊秦红霞“红霞姐”,现在喊她“姨”,意味格外地深长了,有了难以启齿的暗示性。

妇女们开始还不明白,但是,只看了一眼秦红霞的脸色,领略了玉米的促狭和老到又是滴水不漏的秦红霞对着玉米笑得十分别扭,相当地难看一个不缺心眼的女人永远不会那样笑的王连方打算学一门手艺一家子老老少少,十来张嘴呢。

从今年的秋后开始,不会再有往年那样的分红了和社员们一起做农活,王连方没有那个身板了,主要还是丢不下那个脸面王连方对自己有一个基本的认识,虽说支书不当了,但他这一辈子睡过那么多的女人,够本了,值得回过头来再和自己的老部下一起挑大粪、挖墒沟、插秧割麦,很不成体统。

妥当的办法是赶紧学一门手艺王连方做过很周密的思考,他时常一手执烟,一手叉腰,站到《世界地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面前,把箍桶匠、杀猪匠、鞋匠、篾匠、铁匠、铜匠、锡匠、木匠、瓦匠放在一起,进行综合、比较、分析、研究,经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里而外、由现象到本质,再联系上自己的身体、年纪、精力、威望等实际,决定做漆匠。

漆匠有这样几个好处:一、不太费力气,自己还吃得消;二、技术上不算太难,只要大红大绿地涂抹上去,别露出木头,终究难不到哪里;三、成本低,就一把刷子,不像木匠,锯、刨、斧、凿、锤,一套一套的,办齐全了有几十件;四、学会了手艺,整天在外面讨生活,不用呆在王家庄,眼不见为净,心情上好对付一些;五、漆匠总归还算体面,像他这样的身份,做杀猪那样的脏事,老百姓看了也会寒心,漆匠到底不同,一刷子红,一刷子绿,远远地看上去很像从事宣传工作。

主意定下来,王连方觉得自己的方针还是比较接近唯物主义的21.玉米成了家长有庆家的这边王连方有些日子不来了时间虽说不长,毕竟是风云变幻了王连方中午喝了一顿闷酒,一直喝到下午两三点钟王连方站起来,决定在离家之前再到有庆家的身上疏通一回。

别的女人现在还肯不肯,王连方心里没底不过有庆家的是王连方的自留地,他至少还可以享一享有庆的呆福王连方推开有庆家的门,有庆家的正在偷嘴,嚼萝卜干有庆家的背过身,已经闻到了王连方一身的酒气王连方大声说:“粉香啊,我现在只有你啦。

”话说得虽然凄凉,但在有庆家的这边还是有几分的感动人心的,反而有了几分温暖了王连方说:“粉香啊,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就喊我王漆匠吧”有庆家的转过脸,王连方的脸上有了七分醉了,特别地颓唐,有庆家的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虽说秦红霞的事伤了她的心,到底还是不忍看见王连方这副落魄的样子有庆家的当然知道他来做什么如果不是有了身孕,有庆家的肯定会陪他上床散散心的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有庆家的正色说:“连方,我们不要那样了——你还是出去吧。

”王连方却没有听见,直接走进西厢房,一个人解,一个人脱,一个人钻进了被窝等了半天,王连方说:“喂!”又等了半天,王连方说:“——喂!”王连方一直听不到动静,只好提着裤子,到堂屋里找有庆家的早已经不在了王连方再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两只手拎着裤带,酒也消了,心里滚过的却是世态炎凉。

王连方想,好,你还在我这里立牌坊,早不立,晚不立,偏偏在这个时候立,你行王连方一阵冷笑,自语说:“妈个巴子的!”回到西厢房,再一次扒光了,王连方重新爬进被窝,突然扯开了嗓子王连方吼起了样板戏是《沙家浜》。

王连方睡在床上,一个人扮演起阿庆嫂、胡传魁和刁德一他的嗓门那么大,那么粗,而他在扮演阿庆嫂的时候嗓子居然捏得那么尖,那么细,直到很高的高音,实在爬不上去了,又恢复到胡传魁的嗓音王连方的演唱响遍了全村,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好像谁都没有听见。

王连方把《智斗》这场戏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有庆的床上,一字不差,一句不漏唱完了,王连方用嘴巴敲了一阵锣鼓,穿好衣裳,走人其实有庆家的哪里也没有去她进了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后面有庆家的再也想不到王连方会来这一手,吓得魂都掉了。

稍稍镇定下来,有庆家的涌上了一股彻骨的悲伤,只觉得自己这半年的好光景还是让狗过了有庆家的手脚一起凉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恨不得用指头把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可又不忍有庆家的颤抖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对自己的肚子说:“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个狗杂种啊!”。

王连方四十二岁出门远行,出去学手艺去了一个家其实就交到了玉米的手上家长不好做不做当家人,不知柴米贵,玉米现在算是知道这句话的厉害了当家难在大处,说起来却也是难在小处小处琐碎,缠人,零打碎敲,鸡毛蒜皮,可是你没有一样能逃得过去,你必须面对面,屁大的事你都不能拍拍屁股掉过脸去走人。

就说玉叶,虚岁才十一岁的小东西,前几天刚刚在学校里头砸烂了一块玻璃,老师要喊家长;现在又把同学们的墨水瓶给打散了,泼得人家一脸的黑,老师又要喊家长了玉叶看上去没什么动静,嘴巴慢,手脚却凌厉,有些嘎小子的特征。

这样的事要是换了过去,老师们会本着一分为二的精神来看待玉叶的现在有点不好办,老师毕竟也有老师的难处玉米是作为“家长”被请到学校里去的,第一次玉米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点头,回家抓了十个鸡蛋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

第二次玉米又被老师们请来了,玉米听完了,把玉叶的耳朵一直拎到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给了玉叶一嘴巴玉米的出手很重,玉叶对称的小脸即刻不对称了玉米这一次没有把鸡蛋抱到学校,却把猪圈里的乌克兰白猪赶过来了事情弄大了,校长只好出面。

校长是王连方多年的朋友,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玉米,手心手背都不好说什么校长只好看着猪,笑起来,说:“玉米呀,这是做什么,给猪上体育课哪?”撅着嘴让工友把乌克兰猪赶回去了玉米看着校长和蔼可亲的样子,也客气起来,说:“等杀了猪,我请叔叔吃猪肝。

”校长慢腾腾地说:“那怎么行呢”玉米说:“怎么不行,老师能吃鸡蛋,校长怎么不能吃猪肝?”话刚刚出口,玉叶老师的眼睛顿时变成了鸡蛋,而一张脸却早已变成猪肝了玉米一到家就摊开了四十克信笺,她要把满腔的委屈向彭国梁诉说。

玉米现在所有的指望都在彭国梁那儿了玉米没有把家里的变故告诉彭国梁,那件事玉米不会向彭国梁吐露半个字的玉米不能让彭国梁看扁了这个家这上头不能有半点闪失只要国梁在部队上出息了,她的家一定能够从头再来,玉米对着信笺说:“国梁,你要提干。

”玉米看了看,觉得这样太露骨,不妥当玉米把信撕了,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变成了这样一句话:“国梁,好好听首长话,要求进步!”22.妹妹被糟蹋了公社的放映队又来了这些天施桂芳老是喊心窝子疼,玉米不打算看电影去了。

玉米其实是爱看电影的,母亲倒是从来不看那时候玉米还在心里头嘀咕,怎么人到了岁数连电影都不想看了呢现在玉米算是明白了,母亲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再说了,电影也实在是假得很,那么多的人挤在一块白布里头过日子,就一块白布,它知道什么是暖,什么是冷?这么一想玉米也觉得自己到了岁数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也冷了。

心冷一次岁数自然要长一次人就是以这种方式一次又一次地长大的,心同样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死掉的这和年月反而没有什么关系了刚吃过晚饭,玉秀偷了一把葵花子想早点出去,玉米把她拦住了玉米不让玉秀这么早出去有玉米的道理,以往放电影,玉秀都要去抢位置。

大白布还没有扯上去,玉秀扛着板凳已经把放映机前最好的位置抢下来了玉秀每次能抢到地盘,当然不是玉秀的能耐,说到底还是人家让着她现在玉秀再指望有人让她显然就太不知趣了,弄不好又是一番口舌玉米不怕口舌,可是以现在的光景,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

玉米得拦着,不要找不自在玉秀没有听玉米的,却撂过来一句话,说:“你烦不烦,你看看我有没有带板凳?”玉秀是个聪明人,这丫头还是知道深浅的玉米说:“那你也得把玉叶带上”玉秀说:“我不带,她自己又不是没长腿”玉米说:“你带不带?要不哪里也别想去。

”玉米现在绝对是家长了,声音一大肯定是说一不二玉秀这一回没有顶嘴,顺手又多抓了两把葵花子老三玉秀带着老五玉叶,老二玉穗带着老六玉苗,老四玉英自顾自,老七玉秧留在家里睡觉这样安顿完了,玉米点上煤油灯,抱着王红兵来到了母亲的床前。

母亲瘦了,然而,这种瘦倒没有体现在脸盘的大小上,而是反映在面部的皱纹上施桂芳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地都挂了下来,呈现出水往低处流的格局一句话,一副哭丧相玉米把新炒的葵花子端到母亲的面前,施桂芳说:“玉米,往后别炒了。

”玉米说:“为什么?”施桂芳说:“别丢那个人了”玉米看着自己的母亲,厉声说:“妈,你不能不吃”母亲说:“这是怎么说的?”玉米说:“吃给别人看”施桂芳笑笑,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把手放在了玉米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玉米感觉出来了,母亲的拍打有劝解的意思,更多的却还是认命的意思玉米站起来了,说:“妈,为了我们,你就当药吃”施桂芳拍了拍床沿,示意玉米坐下来虽说天天在一个屋子里头,但是这样安心地和玉米说说话,还真是少有的光景。

再怎么说,有这样一个女儿和自己说说话,打通打通心里的关节,多少能够去痰化淤夜很静了,是那种清心寡欲的静,施桂芳听了一会儿,却听出了孤儿寡母的那种静王红兵已经睡着了,在玉米的怀里乖巧得很施桂芳接过来,端详了好大的工夫,他倒是睡得安稳,没心没肺的憨样。

施桂芳抬起头来再看玉米灯芯照亮了玉米的半张脸,玉米的半个面侧被油灯出落得格外标致,只不过另外的半张脸却陷入了暗处,使玉米的神情失去了完整性,有了见首不见尾的深不可测这时候外面吹过了一阵风,把电影里枪炮的声音吹到这边来了。

玉米伸长了脖子,侧着耳朵,十分仔细地从枪炮声中分辨飞机俯冲的声音施桂芳猜得出玉米这一刻的心思,说:“去看看吧”玉米没有动,只是望着灯芯,目光专注而又恍惚施桂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灯芯顺着施桂芳的叹息扭了一下腰肢,好像也躲着她了,心思早已经坐飞机了。

房间里黯淡了一下,玉米半张明亮的脸即刻也暗淡下去了施桂芳突然直起了上身,打了一连串的馊嗝,同时用力拍打着床面,说:“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哇”母亲的突发性举动没有一点由头,没有一点过渡,吓了玉米一跳玉米看了看母亲,“呼”地一下吹灭了煤油灯,说:“早点睡吧。

”玉穗带着玉苗回家的时候玉米已经偎在枕边睡了一小觉了接下来回家的是玉英玉米坐在床沿,关照她们几个用水玉米要等的其实是玉叶,玉叶这丫头真是个假小子,懒得很,你要是不逼着她她就是不肯用水,钻进被窝一焐,一双脚臭得要了命,身上还臊烘烘的。

玉叶由玉米带着睡,除了玉米,谁还肯和玉叶的那双臭脚裹一个被窝?电影已经散了,玉叶还不回来,一定是玉秀拉着玉叶在外头疯玉米知道玉秀的心思,有玉叶陪着,回家之后她才好把屎盆子往别人的头上扣等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玉秀和玉叶还没有回来。

玉米生气了玉米披上棉袄,拔上两只鞋后跟,怒冲冲地出门去了玉米最后在打谷场的大草垛旁边找到玉秀和玉叶,电影早就散场了,大草垛的旁边围了一些人,还亮着一盏马灯玉米大声喊:“玉秀!玉叶!”没有声音回应草垛旁边的脑袋却一起转了过来。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转过来的脸被马灯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了,悬浮在半空,呈现出古怪的明暗关系他们不说话,几张脸就那么毫无表情地嵌在夜色之中,鬼气森森的玉米怔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迅速地飞窜玉米走上去,人们让开了,玉秀和玉叶的下身一丝不挂,傻乎乎地坐在稻草上。

玉秀玉叶的身上到处都是草屑,草屑缀满了乱发、牙缝和嘴角玉秀一动不动,眼睛在眨巴,但目光却已经死了玉米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张大了嘴巴,望着她的两个妹妹围在旁边的人看了看玉米,丢下马灯,一个又一个离开了他们的背影融入了夜色。

夜色里空无一人,但更像站满了人23.最后的支柱玉米跪在地上,给她们穿上裤子玉秀和玉叶的裆部全是血,外加许多粘稠的液汁她们的裤子上洋溢着一股陌生而又古怪的气味玉米用稻草帮她们擦干净,拉紧她们的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玉米拽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在黑色的夜里往回走马灯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中,巨大的草垛被马灯照出了一轮金色的光轮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吹乱了玉米的头发,几乎盖在了脸上玉秀和玉叶都哆嗦了一下她们在夜风的吹拂下像两个摇摆的稻草人。

玉米突然立住,蹲在玉秀的面前,一把揪紧了玉秀的双肩玉米问:“告诉我,谁?”玉米扳着玉秀的肩头,拼命摇晃,大声问:“是谁?”玉米摇晃玉秀的时候自己的头发却汹涌澎湃,玉米吼道:“——谁?!”玉叶接过了问话,玉叶说:“不知道。

好多”玉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彭国梁远在千里之外,然而,村子里的事显然没有瞒得过彭国梁彭国梁来信了,他的来信只有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睡了?!”虽然远隔千里,玉米还是感受到了彭国梁失控的体气,空气在晃动。

玉米差不多被这句话击倒了,全身透凉,没有了力气玉米无端地恐惧了玉米看到了一只手,这只手绕过了玉秀还有玉叶,慢慢伸向她玉米了阳光普照,但那只手却伸手不见五指玉米知道了,村子里的人不仅替玉米看彭国梁的信,还在替玉米给彭国梁写信。

玉米怎么回答彭国梁呢?这样的问题玉米如何说得出口呢?玉米实在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人都想呆了彭国梁现在是玉米和玉米家最后的一根支柱,他这架飞机要是飞远了,玉米的天空真是塌下来了玉米把四十克信笺摊在桌面上,团了好几张,又撕了好几张。

玉米发现这一刻自己只是一张纸,飘飞在空中,无论风把她抛到哪儿,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被撕毁,就是被踩满了脚印哪一只脚能放过地上的一张纸呢脚的好奇心决定了纸的命运夜深人静了,玉米把红管英雄牌铱金笔捏在手上,她其实并不想写信,只是以这种空洞的方式和彭国梁说说话。

玉米憋了很久,却发现信笺上已经写着一行话了,这句话把玉米自己都吓了一跳玉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特别地大胆,特别地放纵信笺上写道:“国梁哥,我的心上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玉米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已经厚了,这样的话也有胆子说了。

玉米想了想,壮起胆子,又写下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写到第二遍,玉米的胸脯拼命地向外鼓了她望着灯芯,拿灯芯当彭国梁,好让彭国梁亮亮地、暖暖地在她的面前立正玉米又写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玉米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前前后后就是这一句这是玉米心中藏得最深的一句,需要加倍地吃力才敢说得出玉米从来没敢说过,玉米终于把它说出来了别的还有什么呢?就是从头再说,玉米还是这一句,只有这一句,就是这一句。

玉米一口气写了五页纸,因为信笺只有最后的五页了五页纸上写的全是同样的一句话第二天的上午玉米把这五页纸横着竖着又看了几遍,看到最后玉米自己都不敢再看了,一页一页的泪玉米告诉自己,要是心底的话国梁哥还是听不见,那只能是山太高,水太长,说什么也是白说了。

玉米把信寄了出去信件寄出去之后玉米还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但是没有找到那就坐下来歇歇吧玉米坐在那儿,后来睡着了玉米睡着了,坐在那儿等信的那几天玉米把王红兵交给了玉穗,她要亲自到桥头慢慢地等候她现在对彭国梁的回信没有一点把握。

要是彭国梁不要她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封信丢到别人的手上玉米丢不起那个人,谁要是有胆子把玉米的这封信拆开来,玉米会让他吃刀子,玉米守在桥头,等,没有等到彭国梁的来信,却等来了一个包裹那是玉米的相片,还有玉米写给彭国梁的所有信件。

全是玉米的笔迹,很难看玉米望着自己的相片、自己的笔迹,不知道怎么弄的,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难过,却特别地难为情不知道怎么弄的,特别地难为情太难为情了,就想一头撞死24.了断自己有庆家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玉米想把手里的东西掖紧一些,一不小心却弄掉了一样东西,是玉米的相片。

相片躺在地上,一副不知好歹的下作相,居然还有脸面笑玉米想用脚踩住,还是迟了,有庆家的已经看在了眼里,她的脸上已经明白了玉米羞愧得连有庆家的都不敢看了有庆家的捡起相片,一抬头便从玉米的眼里看到了危险玉米的眼睛特别地坚决,是那种随时都可以面对生死才有的沉着和坚定。

有庆家的一把抓住了玉米的胳膊,拽起来就往自己的家里跑有庆家的把玉米一直带进自己的卧房,卧房的光线很不好,但是玉米的目光却出奇地亮,出奇地硬然而配着一脸的痴,那种亮和硬分外地吓人了有庆家的拉过玉米的手,央求说:“玉米,你要是还拿我当人,你就哭!”。

这句话把玉米的目光说松动了,玉米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移过来,望着有庆家的,嘴角撇了两下,轻声说:“粉香姐”玉米的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却像是喷涌出来的,带着血又连着肉,给人以血光如注的错觉,有庆家的呆住了,她再也没有料到玉米会喊她“粉香姐”。

嫁到王家庄这么长时间了,她有庆家的算什么?一条母猪、母狗谁拿她当过人?有庆家的被玉米的“粉香姐”打翻了五味瓶,竟比玉米还要揪心了有庆家的没有能够憋住,一口放开了嗓子有庆家的一把扑在了玉米的肩头,顺便把嘴巴捂在了玉米的胸前。

这时候她的肚子里面却是一阵动,有庆家的感觉到了,那是小王连方在踢她的肚子了有庆家的一想起自己的肚子气又短了,不敢再出声了——要是没有王连方,她和玉米不知道会成为多好的姊妹可她偏偏就是王连方的大女儿这个想法把有庆家的塞住了,说都没法说。

有庆家的调息了半天,总算把自己收拢回来了有庆家的抬起头,抹去了眼泪,却发现玉米已经在看着她没事的样子又吓了有庆家的一跳玉米的脸上虽然没有一点血色,可神情已经恢复得近乎平常了有庆家的有些不相信,可玉米的样子在那儿呢,这是装不出来的。

有庆家的到底不放心,小心地说:“玉米”玉米的头让开了,说:“我不会去死我倒要好好看看——你别给我说出去,就算帮过我了”玉米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虽说不太像,但是嘲讽的意思全有了有庆家的想,玉米这是怨我多事了。

玉米脱下自己的上衣,把相片与信件包裹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开门出去了有庆家的一个人被丢在卧房里,僵在那儿有庆家的想,这下好了,多事有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玉米又要恨自己一个洞玉米睡了一个下午,夜深人静时分,玉米来到了厨房,一个人躺在了灶台后面。

她把自己解开来了,轻轻地抚摸自己的Rx房手虽然是玉米自己的,但是,那种感受和国梁给她的并无差异就是手是自己的,这一点太遗憾了玉米的手慢慢滑向了下身,当初国梁的手正是到了这儿被玉米挡住的,现在,玉米要替国梁哥做他最想做的事。

玉米无力地瘫在了稻草上,身子慢慢地烫了,越来越烫,难以按捺,只好吃力地扭动但是不管怎样扭,总觉得哪儿不对,特别地心愿难遂,更需要加倍地扭动了玉米的手指再怎么努力都是无功而返,就渴望有个男人来填充自己,同时也了断自己。

不管他是谁,是个男人就可以了夜深人静,后悔再一次塞满了玉米玉米在悔恨交加之中突然把手指头抠进了自己玉米感到一阵疼,疼得却特别地安慰大腿的内侧热了,在很缓慢地流淌玉米想,没人要的×,你还想留给洞房呢!25.过日子要有权

不幸的女人都有一个标志,她们的婚姻都是突如其来的正是三夏大忙的时候,农民们都在和土地争抢光阴谁也没有料到玉米会把她的喜事办在这个节骨眼上麦子们大片大片地黄在田里,金光灿烂的,每一颗麦粒上都立着一根麦芒,这一来每一只麦穗都光芒四射,呈现出静态的喷涌之势。

这个时节的阳光都是香的,它们带着麦子的气味,照耀在大地上,笼罩在村庄上但是农民们在这个时候顾不上喜悦,因为这个时候的大地丰乳肥臀,洋溢着排卵期的孕育热情它们按捺不住,它们在阳光下面松软开来了,一阵又一阵地发出厚实而又圆润的体气,它们渴望着借助于铁犁翻个身,换个体位,让初夏的水弥漫自己,覆盖自己。

它们在得到灌溉的刹那发出欢娱的呻吟,慢慢失去了筋骨,满足了,安宁了,在百般的疲惫中露出了回味的憨眠土地换了一副面孔,它们是水做的新媳妇,它们闭着眼睛,脸上的红润潮起潮落,这是无声的命令,这还是无声的祈求:“来,还要,还要。

”农民不敢懈怠,他们的头发、衣襟和口腔里全是新麦的气味他们把新麦的气味放在一边,欢欣鼓舞,强打精神,手忙脚乱,他们捏住了秧苗,一棵一棵地,按照土地的意愿把秧苗插到土地最称心如意的地方农民们弓着身子,这里面没有偷工减料,每一棵秧苗的插入都要落实到农民的每一个动作上。

十亩,百亩,千亩,秧苗一大片一大片的,起先是蔫蔫的,软软的,羞答答的,在水中顾影自怜而用不了几天大地就感受到身体的秘密了大地这一回彻底安静了,懒散了,不声不响地打起了它的小呼噜就在这个手忙脚乱的时候玉米办起了喜事。

回过头来看看,玉米把自己嫁出去实在是太过匆忙了,就像柳粉香当初的那样不过玉米婚礼的排场柳粉香就不能比了,玉米是被公社干部专用的小快艇接走的,驾驶舱的玻璃上贴着两个鲜红的纸剪双喜说起来给玉米做媒的还是她的老子王连方。

清明节刚刚过去,天气慢慢返暖了,正是庄稼人浸种的时刻,王连方从外面回到王家庄,他要拿几件换身的衣裳王连方吃过晚饭,一时想不起去处,坐在那儿点香烟玉米站在厨房的门口把王连方叫出来了玉米没有喊“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喊了一声“王连方”。

王连方听见了玉米的叫喊声,他听到了“王连方”,心里头怪怪的掐掉烟,王连方慢悠悠地走进了厨房玉米低了眼皮,只是看地,两只手背在背后,贴住墙王连方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重新点上一根烟,说:“你说说,什么形势?”玉米静了好半天,说:“给我说个男人。

”王连方闷下头知道了玉米那边所有的变故,不说话了,一连吸了七八口香烟,每吸一口,香烟上的红色火头都要狠狠地后退一大步,烟灰翘在那儿,越拉越长玉米仰起脸,说:“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

玉米的相亲进行得十分保密,款式也相当新鲜,选择在县城的电影院,一上来便有了非同一般的一面傍晚时分玉米被公社的小汽艇给接走了,王家庄的许多人都在石码头上看到了这个壮丽景象小汽艇推过来的波浪十分地疯狂,一副敢惹是、敢生非的模样,没头没脑地拍打王家庄的河岸,把那些可怜的小农船推搡得东倒西歪的。

因为这条小汽艇,玉米走得相当招摇,但是她出去做什么,谁也弄不清王家庄的人只是知道,玉米“到县里去了”玉米到县城里相亲来了她要见的人其实不在县里工作,而是在公社姓郭,名家兴,是分管人武的革委会副主任,职务相当的高了。

玉米在小汽艇上想,幸亏她在父亲的面前发了那样的毒誓,要是按照一般的常规,她玉米决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玉米肯定是补房,郭家兴的年纪肯定也不会小了,这一点玉米有准备刀子没有两面光,甘蔗没有两头甜,玉米无所谓为了自己,玉米舍得。

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脸上放在这一点上玉米表现得比王连方更为坚决王连方肯定是过分考虑了年龄方面的问题了,他在玉米的面前显得吞吞吐吐的,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玉米把王连方想说的话拦在了嘴里他要说什么,玉米肚子里亮堂说什么都是放屁玉米第一次踏进县城,已经天黑了,马路的两侧全是路灯,尽管是晚上,还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玉米走在路上,心里相当地杂,有点像无头的苍蝇玉米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但是无论如何,玉米要拼打一回,争取一回,努力一回。

说到底现在的玉米不是那时的玉米了,心气已经大不如过去,但是,却比以往更坚决、更犟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玉米站住了,水果们一个个半悬在空中,却没有滚下来玉米愣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是镜子斜放在上面,悬挂在上面的都是水果的影子。

但是玉米马上从镜子中间看到了自己,玉米的穿戴土得很,在营业员的面前一比较全出来了玉米真是后悔,说什么也应该把柳粉香的那一身演出服穿出来的司机看了一眼玉米,以为玉米想吃水果,抢了要买玉米一把把他拉回来司机笑着说:“你这位小社员力气大得很嘛。

”26.秘密相亲关键时刻再一次来到了玉米来到了新华电影院的门口电影院的高墙上挂着一幅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全县人武工作会议胜利召开!”玉米知道了,原来郭家兴是在县里头开会呢司机把电影票交到玉米的手上,说:“我在外面等你。

”玉米想,你真是会拍领导的马屁,要你等什么?我还没嫁过来呢不过玉米转又想,你想等那就等,有机会我会给你说几句好话的电影已经开映了,玉米掀开布帘,放映大厅里黑咕隆咚的,彩色宽银幕却大得吓人,一个公安员正在银幕上吸烟,他的鼻孔比井口还要大。

电影真是不可相信,一个人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玉米捏着票,四处看了几眼,有点紧张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好在过来了一个女的,她拿着一把手电,把玉米送到座位上去了玉米的心口疯狂地跳跃了好在玉米有过相亲的经验,很快把自己稳住,坐了下来。

左边是一个男的,五十多岁;右边也是一个男的,六十多岁两个人都在看电影玉米不敢动,弄不清一左一右到底是哪一个,又不好乱看玉米想,到底是公社的领导,在女人的面前就是沉得住气王连方要是有这样的定力,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玉米告诉自己,郭家兴不愿在这样的地方和自己说话,肯定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东张西望的好玉米的这场电影看得真是活受罪,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在光线很暗,她可以不停地用余光察看左右总的说来,玉米对五十多岁的那一个印象要稍好一些。

如果玉米能够选择,玉米还是希望郭家兴是年轻的这一个但是他的那一头一直没有动静他哪怕用脚碰一碰玉米也好哇,那样玉米也好有个数玉米望着彩色宽银幕,心里头没有一点底,又慌又急玉米想,你就碰一碰我又怎么样?不能算什么作风问题。

但是不管怎么说,要是郭家兴是六十多岁的那个,玉米也还是会答应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做官的男人打光棍的可不多不过呢,总还是五十多岁的好一些玉米就像摸彩的时候等手气那样看完了整场电影,累得想喘电影上说了什么,玉米一点都不知道。

反正结尾也不复杂,就是那个最像坏人的人终究不是好人,被公安局拉走了灯亮了,电影结束了五十多岁的向左走,六十多岁的向右走,玉米被丢在了座位上这样的结果玉米始料未及怎么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玉米突然明白过来了,人家第一眼就没有看上自己,自己还在这儿挑,还在这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呢。

玉米羞愧万分难怪司机都要说在外面等着她,人家司机早都看出来了玉米一个人走出电影院,自尊心又扒光了一回司机一直守候在柱子旁边玉米再也不好意思看司机了司机说:“都给你安排好了”玉米相当疲惫,只想早一点躺下来,玉米厚着脸对司机说:“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司机没有表情,说:“郭主任怎么说,我怎么做”玉米躺在人民旅社的315房间玉米恍恍惚惚的,早就睡下了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没有睡要不就是在做梦大约十点钟的光景,房门响了外面说:“在吗?我姓郭”玉米被吓得不轻,有些疑神疑鬼的。

门又响了玉米不敢迟疑,打开灯,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一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推着门进来了,一脸的寒气,没有任何表情好在玉米已经看见他胸前的会议出入证了,上面有他的名字:郭家兴玉米一阵狂喜,既像绝处逢生,又像劫后余生,原来郭家兴没有去看电影哪。

玉米低下头,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穿外衣呢玉米瞥了一眼郭家兴,刚想穿衣服,但是郭家兴的脸色立即让玉米不踏实了,郭家兴从头到脚看不出“相亲”的风吹草动,像一个路过客人玉米的心提上来了,在嗓子那儿跳郭家兴坐到椅子上,说:“倒杯水。

”玉米一时没有了主张,因为没有了主张,所以格外地听从指挥郭家兴接过水,玉米傻站在郭家兴对面,忘了穿了27.紧张初夜郭家兴端着杯子,目光既不看玉米,也不回避玉米玉米注意到他的眼珠子是褐色的,对着正前方,看,十分地专注,却又十分地漠然。

郭家兴一口一口地喝,喝完了,玉米说:“还要不要?”郭家兴没有接玉米的话,而是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这就是不要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话,玉米只好继续站在郭家兴的跟前,反而拿不定是穿还是不穿他怎么这么冷静?他怎么就这么镇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脸上布置得像一个会场。

玉米禁不住紧张了玉米想,完了,人家没看上可是也不对郭家兴的脸上没有满意,说到底也没有不满意或许他觉得这门亲事已经妥当了呢?这应该是领导的作风,不管什么事,只要他觉得行,事情就定下来了,没有必要再咋咋呼呼。

这就更不像了,玉米好歹还是个姑娘,哪里是木头?这里又没有人,他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玉米傻站了半天,居然也冷静下来了玉米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也这么冷静,像是参加人武会议了但是冷静归冷静,玉米实实在在已经害怕了郭家兴了。

郭家兴说:“休息吧”郭家兴站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衣裳郭家兴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面,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家人郭家兴说:“休息吧”玉米明白过来了,他已经坐到床上了玉米这一下子更慌神了,脑子却转得飞快,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不妥当的。

郭家兴虽说解得很慢,毕竟就是几件衣服,已经解完了郭家兴上了床,是玉米刚才睡的那张床,是玉米刚才睡的那个地方玉米还是站在那儿郭家兴说:“休息吧”口气是一样的,但是玉米听得出,有了催促的意思玉米不知道该怎么弄。

玉米这一刻只盼望着郭家兴扑过来,把她撕了,就是被强xx了也比这样好哇玉米还是个姑娘,为了嫁给这个人,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扒光了,再自己爬上床——这怎么做得出来呀?郭家兴看着玉米,最后还是玉米自己扒光了,自己爬进了被窝。

玉米觉得自己扒开的不是衣裳,而是自己的皮只能这样柳粉香说过,女人可以心高,但女人不可以气傲玉米赤条条的,郭家兴也赤条条的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酒精味,像是医院里的那种玉米侧卧在郭家兴的身边,郭家兴用下巴示意她躺开。

玉米躺开了,他们开始了玉米紧张得厉害,不敢动,随他弄起初玉米有一点疼,不过一会儿又好了,顺畅了看来郭家兴对玉米还是满意了他在半路上说了一句话,他说:“好”到了最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好”玉米这下放心了不过事情有了一些周折,郭家兴检查床单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颜色。

郭家兴说:“不是了嘛”这句话太伤人了玉米必须有所表示,但是,表示轻了不行,表示重了也不行,弄得不好收不了场玉米想了想,坐起来穿衣服其实这样的举动等于没做,也只能安慰一下自己玉米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心里虚了一大块。

玉米直想哭,不太敢郭家兴闭上眼睛,说:“不是那个意思”玉米重新躺下了,卧在郭家兴的身边玉米眨巴着眼睛,想,这一回真的落实了玉米应该知足了不过玉米突然又想起彭国梁来了要是给了国梁了,玉米好歹也甘心了,一直留到现在,这样打发了,一股说不出的自怜涌上了心房。

好在玉米忍住了,到底有所收成,还是值得郭家兴抽了两根烟,再一次翻到玉米的身上,因为是第二次,所以舒缓多了郭家兴的身体像办公室的抽屉那样一拉一推,一边动一边说:“在城里多住两天”玉米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头更踏实了。

她的脑袋深陷在枕头里,侧在一边,门牙把下嘴唇咬得紧紧的玉米点了几下头,郭家兴说,“医院里我还有病人呢”玉米难得听见郭家兴说这么多话,怕他断了,随口问:“谁?”郭家兴说:“我老婆”玉米一下子正过脸,看着郭家兴,突然睁大了眼睛。

郭家兴说:“不碍你的事晚期了,没几个月她一走你就过来”玉米的身上立即弥漫了酒精的气味就觉得自己正是垫在郭家兴身下的“晚期”老婆玉米一阵透心的恐惧,想叫,郭家兴捂住了玉米的身子在被窝里疯狂地颠簸郭家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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