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指的是什么意思(元日)一篇读懂

“春風送暖屠蘇”還有翻出新説的餘地？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户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王安石《元日》

這首詩膾炙人口，大概每個學生都曾背過，原無賸義，近日卻有陳穎彦《被誤釋的“屠蘇”》（載《語文建設》2022年4月(下半月)）一文翻爲新説，其摘要云：本文以動詞“入”的歷時用法爲切入點，旨在論證説明《元日》中“春風送暖入屠蘇”的“屠蘇”，應釋爲“茅草屋”，而非教材所注的“酒名”。

此文從證據、方法到結論差謬纍纍，無謂逐一駁斥，這裡只簡單説一下爲什麽王安石《元日》中的“屠蘇”只能指酒，而不可能是陳文提出的“茅草屋”之類新解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次第從小起。

”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三：“唐歲時節物，元日則有屠蘇酒、五辛盤、咬牙餳”宋趙彦衛《雲麓漫鈔》卷八：“正月旦日，世俗皆飲屠蘇酒”宋竇革《酒譜·酒之事》：“今人元日飲屠蘇酒，云可以辟瘟氣，亦曰藍尾酒或以年高最後飲之，故有尾之義爾。

”跨年要喝屠蘇酒是中古民俗，南北朝已有記載反映在唐宋文學中，有大量爲除夕、元日而創作的詩詞提到“屠蘇”，如：唐顧況《歲日作》：“遠丹寂寞羞明鏡，手把屠蘇讓少年”唐權德輿《甲子歲元日呈鄭侍御明府》：“屠蘇

聊一醉，猶賴主人賢”唐裴夷直《歲日先把屠蘇酒》：“自知年幾偏應少，先把屠蘇不讓春”唐雍陶《酬李紺歲除送酒》：“一夜四城傾鑿落，五更三點把屠蘇”唐方干《元日》：“纔酌屠蘇定年齒，坐中皆笑鬢毛斑”唐成彦雄《

元日》：“好是燈前偷失笑，屠蘇應不得先嘗”宋蘇軾《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之二：“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酥”宋蘇轍《除日》：“年年最後飲屠酥，不覺年來七十餘”宋陳與義《元日》：“後飲屠蘇驚已老，長乘舴艋竟安歸？”。

宋王炎《元日書懷》：“兩板不須書鬱壘，一杯亦强飲屠蘇”宋范成大《丙申元日安福寺禮塔》詩：“新年後飲屠蘇酒，故事先然窣堵香”宋范成大《癸卯除夜聊復爾齋偶題》：“鬱壘先題板，屠蘇後把杯”宋范成大《丙午新正書懷》之二：“病憐榔栗隨身慣，老覺

屠蘇到手遲”宋范成大《臘月村田樂府十首·分歲詞》：“老翁飲罷笑撚鬚，明朝重來醉屠蘇！”宋范成大《甲午歲朝寓桂林記去年是日泊桐江謁嚴子陵祠迤邐度嶺感懷賦詩》：“去年春纜解江臯，也把屠蘇泛濁醪”宋陸游《歲首

書事》：“鬱壘自書誇腕力，屠蘇不至歎人情”宋陸游《新歲》：“老庖供餺飥，跣婢暖屠蘇”宋陳傅良《除夕宿處州天寧寺》：“懶向門前題鬱壘，喜從人後飲屠蘇”宋周必大《戊子歲除以粣代酒送邦衡邦衡有詩見戲仍送牛尾狸次韻》：“獻粣聊將追粔籹，餔糟只欲伴。

屠酥”宋楊萬里《除夜宿石塔寺》：“遥憐兒女團欒處，政欠屠蘇第十人”宋楊萬里《壬寅歲朝發石塔》：“只有銅爐燒栢子，更無玉盞瀉屠蘇”宋楊萬里《己丑改元開禧元日》：“老子年齡君莫問，屠蘇飲了更無兄”宋劉克莊《丙辰

元日》：“不施行馬鈞編户，雖飲屠蘇殿一家”宋周紫芝《浪淘沙·己未除夜》：“江上送年歸，還似年時屠蘇休恨到君遲”宋李處全《玉樓春·守歲》：“明朝末後飮屠蘇，白髮從渠相點綴”宋趙長卿《滿庭芳·元日》：“爆竹聲飛，

屠蘇香細，華堂歌舞催春”宋趙師俠《鷓鴣天·丁巳除夕》：“殘蠟燭，舊桃符寧辭末後飮屠蘇”宋盧炳《瑞鷓鴣·除夜，依逆旅主人，寒雨不止，夜酌》：“強酬節物聊淸酌，今歲屠蘇自取疏”宋魏了翁《虞美人·和瞻叔兄除夕

》：“一年一度屠蘇酒，老我驚多又”宋楊纘《一枝春·除夕》：“屠蘇辦了，迤邐柳欺梅妒”唐宋詩詞爲新年而作者，凡提及“屠蘇”皆指屠蘇酒，無一可作别解難以想象唯獨王安石《元日》自外於此文化語境中古實際存在的民俗決定了出現在“元日”這一特定場景的“屠蘇”只能是屠蘇酒。

語言的社會性也決定了若王安石拋開前文本，在新年詩中一意孤行採用“屠蘇”之别義，是無法正確傳達給讀者的再新穎的觀點、再高妙的理論也不能違拗歷史語言實際宋晏殊《和三兄除夜》言“春氣入屠蘇”，宋陸游《庚申元日

口號》言“春入屠蘇瀲灩樽”，元馬臻《和仲實張教授除夕詩韻》言“春入屠蘇酒味輕”，元謝應芳《元日試筆》言“春風暖入屠蘇酒”，可以説只要多找幾首詩看看，動詞“入”後不能跟屠蘇酒云云妄言就不會提出來，也可省卻又是文字又是語法以證明這僞命題的一番徒勞。

陳文未能舉出一例宋人用爲“茅草屋”義的“屠蘇”來支持其觀點，卻津津於新解帶來的所謂“天人合一”體悟，直如沙上建塔今人往往急於從未必可靠的細枝末節發爲宏大的形而上之想，這或許是從小語文課上作下的病了，以此爲學甚不足取。

2022年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