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是什么意思(小刀是什么意思在淘宝)深度揭秘
“这到底是寻人还是去抢钞票啊?”
这明明是师父老王的佛像,却要去刘阿四那里花钱请回来,态度还要诚恳,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配图 | golo
故事大爆炸2022 | 入围作品这是我父亲的亲身经历我爷爷曾是淮海路国营旧货商店(上海人习惯叫“淮国旧”)的估价员,我父亲小时候总是拉着他的大手跑到“淮国旧”逛旧货摊头,长大以后,父亲对古玩愈发痴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喜欢“买进卖出”的生意。
父亲属猴,家中排行最小,从小就在弄堂里调皮捣蛋,我爷爷舍不得打,只能跟在他后头给人家赔钱溺爱之下,父亲更加讨厌被人管束,不爱上学,时常逃课跑到“淮国旧”去玩,长大后也不想工作,只开了一家古玩店倒腾他的“宝贝”,并引以为豪:“我这辈子从来没上过班。
”父亲自认是个“白相人”,适合做古玩这门生意——“白相”是上海话“玩”的意思,“白相人”与北京话里的“顽主”意义相近——而他在古董行里的师父老王,就是他“白相”出来的2001年的晚春,父亲到城隍庙的藏宝楼去逛,坐在朋友的摊位前时,老王碰巧路过。
老王是我爷爷当年在“淮国旧”的徒弟,后来成了上海古玩圈子里的“老法师”(行家),得知我父亲也在做古董生意后,便时常到我父亲店里来,教他“看东西”,也介绍一些生意时间一长,父亲想拜老王为师,老王说:“老早的时候,我拜你爸做师父是磕过头的,到现在我们古玩圈子还有这个规矩——你的头就不要磕了,男人膝下有黄金,给我买两瓶‘石库门’老酒就好,不要买太贵的,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老王很喜欢去“鬼市”,他去的地方集中在老西门,尤爱福佑路和方浜路那片每个礼拜六的凌晨,父亲都骑上摩托,载着师父,穿过复兴东路的隧道和薄薄的夜雾,去鬼市寻宝老王对我父亲讲,鬼市的规矩很多,但只需记住一条,“多看少说”。
去的次数多了,师徒就养成了默契,全程不用讲一句话,彼此用手势表意淘宝淘得肚皮饿了,便走到鬼市附近的老头面馆吃上一大碗牛肉面,还要到朋友的“据点”喝两瓶黄酒“据点”在二楼,老王喝着老酒,隔着老式的红木窗户,望着楼下夜色中的寻宝人,而我父亲则坐在他对面,打着手电筒,观察他淘来的瓷碗。
老王的精力比我父亲还要旺盛,在鬼市逛完了通宵、喝了两瓶黄酒后,他回家只需补三四个钟头的觉,便又踏着“老坦克”(自行车),晃悠悠地来到我父亲的店里。
2007年的中秋节,老王有将近半个月没来店里了父亲想孝敬他一盒杏花楼月饼,打了电话却没人接,便乘坐723路过去,下车走到他家看出什么事了跟师父刚打了个照面,父亲就吓了一大跳灯光昏暗的屋子里,老王面色惨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身形消瘦不少,乍一看如殡葬店里扎的纸人。
父亲晃着手中他最爱的“石库门黑标”,放到往常,老王立刻就会“活蹦乱跳”,可这次,他却对酒视而不见,只摆着一张隔夜脸,独自发愣父亲问:“这几天是不是跟别人熬夜搓麻将了,没休息好?”老王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不是到宛平南路(
精神病院),就是去西宝兴路(火葬场)了”“师父你不要吓我,快过中秋节了,不要讲这种触霉头的闲话”父亲赶忙给老王倒上酒见师父闷闷不乐,我父亲便去了厨房以前老王总对他说,家里的灶台一定要常开,有了火气,家运才会兴旺。
但很显然,他很久没开灶台了,生抽的瓶子都见了底这光景让父亲心生悲悯:老王虽然被圈里人尊称“老法师”,可那也只是表面风光他老婆走得早,跟儿子的关系也闹僵了,在家孤零零的,生活也无人照料父亲出门买了菜,亲自下厨做了老王爱吃的八宝辣酱。
酒足饭饱,老王有了些精神,便对我父亲讲:“小宝(父亲在古玩行的花名),你看看我屋子里少了什么?”父亲下意识地看向屋子南面的墙壁,那里被老王改成了展示架,内壁镶嵌玻璃,几尊佛像静坐其中,在灯光的照射下,铜鎏金的佛身焕发出光晕,更显殊胜庄严。
然而架子东侧有一处却是空的,显得很违和父亲走上前细看,架子的底部落了灰,只有原先安放佛像的地方,留下了个椭圆的形状在父亲的印象里,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尊铜鎏金药师佛像,市面上不太能见到行话里,佛面也叫“开面”,这尊药师佛的开面极佳,端庄、静穆、安详,慈眉善目。
“那尊佛像怎么没了?上个月不是还在吗?”父亲问老王的声音像飞蚊一样小:“被骗掉了……”“被谁骗掉的?我去找他拿回来!”父亲很诧异——师父在诡诈的古玩江湖中算是精明人当中最“精”的那一档了,别说是被别人骗了,他骗别人还差不多。
老王不出声了,一直盯着那个空位发呆,仿佛想把消失的佛像重新盯回来一样父亲急得肚肠根都痒了,又不能催,只好坐下继续陪他喝酒老王抿了口酒,终于颤声说:“刘阿四拿掉的”父亲问这人是谁,老王就站起身,左手扶桌沿,弓腰做出瘸腿的动作。
父亲这才想起来,两年前老王曾跟他提过刘阿四,说此人是个可怜人,右腿被人打断,终生未娶,平常塌腰驼背,看样子老实巴交的老王点了根烟,说他私底下和刘阿四关系很好,觉得他老实可靠,没什么心眼前些天,刘阿四一瘸一拐地来了,在架子上一块一块地看,目光落在药师佛像上。
他跟老王讲,自己的朋友是佛像鉴定专家,曾在福州路“国拍”工作,今年开了一家私人博物馆,过几天就要开展了可美中不足的是,佛像中少了扛鼎的藏品而这尊药师佛像品相极佳,独具特色,能不能先借用几天,“充一下门面”,也顺便让他朋友鉴定一下,估个价。
老王起先不大愿意出借收藏佛像的讲究非常多,比如若是说“买”和“收”,就显得外行了,必须得说“请”才行可请来的佛像,再借出去,兜一大圈,再恭请回来,这到底算啥名堂?不过他打量着刘阿四,心里又想:这个“傻跷脚(。
瘸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家住哪儿、身边的朋友是啥人,自己都很清楚那么,“老朋友的忙,能帮就帮吧”“刚借走几天,我就联系不到他人了,电话打来打去打不通我去他家寻他,家里也没人,什么佛像鉴定专家,什么私人博物馆,全是骗人的!派出所离我家只隔着两条横马路,我想过去报警的,但是我要面子呀!我老王在上海滩的古玩圈子里也算是有点名气的,要是被人家晓得,刘阿四这个傻头傻脑的跷脚骗了我的东西,我干脆去菜市场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老王捶着胸脯,说自己这几个礼拜就待在屋里,盯着那个空当,“吃不下、困不着”“你有刘阿四的手机号码么?我去寻他算账,把佛像讨回来!”老王平时待我父亲不薄,师父的事自然就是他的事老王边掐灭烟头边讲:“算了,就当我触了霉头。
今天蛮晚了,你早点回去吧,以后少喝点老酒,不然你老婆又要说了”父亲不高兴了,心想,自己好心好意地帮忙想办法,师父怎么还赶自己跑呢?老王看穿了我父亲的心思,说:“等会儿你的死对头要来”“哪个死对头啊?”“蔡卫英啊,他讲你做人太‘老卵’(
狂),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父亲摇摇头,说自己平常做人挺低调的,倒是这个老蔡,“屁也不懂一个,还瞧不起别人,不晓得在‘老卵’点啥!收来的东西全是假货”“是谁在讲我坏话啊?”门外忽然有人清了一下嗓子“对,就是我在讲你!”父亲听出是蔡卫英的声音,刚要起身,却被师父硬摁了下来。
蔡卫英绰号“瘌痢头”,喜欢显摆他的金戒指和劳力士,他进屋后瞟了一眼我父亲:“哦哟,小宝也在嘛……你师父最近身体不好,你晓得吗?”父亲喝了口酒,不予理睬蔡卫英有些尴尬,又说:“老王的事跟我说了,没想到啊,‘精’了一辈子,最后被别人算计了。
”“你没资格讲我师父,你自己倒讲讲看,家里满房间收的东西,有哪一个是真的?我今天就把这句话摆在这里:我师父被拿掉的佛像,我一定会替他寻回来,你就等着看好了!”蔡卫英冷笑说:“现在人也寻不着,还找什么找?”
父亲一下被激出了火:“蔡卫英,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如果我把佛像追了回来,你上次收的黄花梨书柜,就得给我”蔡卫英笑了:“你果然是老王带出来的好徒弟,跟他一样‘精’,张口就要我最值钱的东西,我凭啥要跟你赌?再说了,你输了给我什么?”。
“我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挑,搬空了也无所谓,你就说你敢不敢赌吧?”蔡卫英追了一句:“赌局要约定期限,我最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两个月足够了”听我父亲这么一说,蔡卫英立刻催老王拿出纸笔立字为证老王不肯,在父亲的劝说下,才慢吞吞地找出圆珠笔,在纸上写下赌约。
之后我父亲和蔡卫英签字按印,交到他手中蔡卫英那晚临走前,指着展示架说:“小宝,两个月后的今天,我到老王家里来,希望架子上这块地方不要是空的,不然我就联系卡车司机了,你到时候哭着求我也没用”“蔡卫英,满口话不要乱讲,那个黄花梨(。
柜)你给我准备好!”父亲回得也很硬气。
蔡卫英告辞后,老王直骂我父亲“昏了头”,父亲则说“人活一辈子,争气不争财”“小宝,要不你过几天找一尊差不多的佛像摆上去,这个钱我来出”老王说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把徒弟也害了“蔡卫英‘门槛精’得要死,不太好糊弄。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他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你,想花钱请这尊药师佛,还特地拍了照片?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能寻到,这段时间你酒照喝,麻将照打,安心等我把佛像请回来”父亲问刘阿四的详细信息老王说,他其实也不清楚这瘸子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两年前此人在老西门的鬼市摆过旧货摊,位置靠近“上海老街”的牌楼下边,住的地方应该离老西门不远,平时有个人踏“黄鱼车”的人见其行走不便,总顺路捎上他。
只可惜,那个车夫已经找不到了父亲要了刘阿四的住址,想去碰碰运气,老王说“肯定白跑一趟”父亲不信邪,自己换乘了两路公交,去到刘阿四的小区上门调查,“弄得跟‘刑警803’一样”如老王所料,刘阿四家是“铁将军把门”。
父亲不甘心,又跟周围的邻居打听隔壁的老阿婆告诉他,这个房子不止刘阿四一个人住,还有另外一个人,不晓得叫什么,下雨天也戴着一副墨镜,最近也没出现过了我父亲有点发急了,猜刘阿四此时定已离开上海,倘若他已将佛像卖出,再经过层层转手,要想追回来,那就比登天更难了。
第二天上午,我父亲去自己的古玩店,他带的徒弟矮胖子凑过来说:“出门看天色,在家看脸色,师父,你今天老是皱眉,好像有心事,你跟我讲讲,我帮你出个主意?”矮胖子姓赵,比我父亲小两岁,属狗,绰号“无赖胚”,一张面孔活像干脆面袋子上的“小浣熊”。
他当年在上海纺织机械制造厂只干了13个月就辞了职,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后来和我父亲在花鸟市场不打不相识,喝了两顿酒,便成了师徒父亲起初不想对外人提找佛像的事,矮胖子磨了一整天,才知晓了实情。
他说:“我们要想寻到佛像,不能太低调,先把话放出去再讲我以前跑到全国各地到处玩,认识的朋友也是做古董生意的,我让他们帮我打听,总有办法找到那个刘阿四”“那你想放出去什么话?先讲给我听听”父亲问矮胖子便说了两条:其一,“刘阿四不是个东西,欺负老王年纪大,偷偷摸摸地拿掉了老王的佛像,现在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老王和小宝是多年师徒,为了报答师父,小宝一定要帮他寻回来,哪位兄弟能够提供有效线索,必有重谢”;其二,“这蔡卫英更不是什么好货色,很可能是跟刘阿四一伙的,想要骗光老王,还想要敲他徒弟竹杠,大家要提高警惕,把这个乌龟王八蛋赶出古玩圈”。
我父亲听了,让他赶紧把第二条“掐了”,否则,以蔡卫英的德性,肯定会赖账,还会跟他打官司因为担心别的古玩玩家会盯上这尊药师佛,父亲又让矮胖子放消息时要刻意隐去“佛像”的信息,只说“要找到刘阿四这个人”父亲又专门跑了一趟福州路,到二手书店,差不多5块一本,淘了十几本拍卖图册。
他托行里的朋友查了铜鎏金药师佛像在拍卖行的历年行情那几年“佛像热”,价格水涨船高,老王的药师佛像在市面上很少见,可谓价值连城,绝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父亲本来对矮胖子的办法并不抱希望,之所以让他去放话,也是有枣没枣打三杆。
古玩圈是个“熟人社会”,有特定的“行规”维持圈子的秩序,“老法师”们就类似于宗族里的“族长”,矮胖子把找人的消息告诉给圈里的“传声筒”,一传十、十传百,肯定会传到“族长”的耳朵里,若哪个地方的“族长”肯派人帮忙,也许事情便可能有什么转机。
意外的是,矮胖子的方法竟然真的奏效了很快就有朋友向矮胖子透露,说刘阿四确实已经离沪,去了陕西铜川市落脚,有人见他去逛过几家古玩城得到线索后,父亲马上收拾行李,想立即开车赶去铜川临行前,姑妈拦住了父亲,说给他介绍一个帮手,姓张,外号叫“倒爷”。
这人父亲本就认识——当年他跟我姑妈谈恋爱,阿奶看不惯,觉得他不务正业,又整天想着发财,就骂他“枪毙鬼”结果,还真被我阿奶说中了,1983年,倒爷因为倒卖黄金,被判投机倒把罪,在新疆阿克苏监狱坐了10年牢。
等他从新疆出狱回上海,就来找我父亲借了一套西装,穿上锃亮的尖头皮鞋,说“要弄一点腔调出来”,然后在上海音乐厅和逸夫舞台门口做起了黄牛,逢人便问“票子要伐?”不过,黄牛老张自己更偏爱“倒爷”这个外号:“北方话的‘倒爷’再怎么样也算是个爷,‘黄牛’生来就是给人家做牛做马,干苦力,不吉利。
”姑妈请来倒爷的说辞是:“你在新疆坐牢的时候,你家亲戚欺负你娘,是我和小宝出面摆平了你放出来以后,小宝借给你的钱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你在藏宝楼摆过地摊,好像也是懂佛像的,现在小宝他有困难,该你报答他了”倒爷答应了姑妈,来与我父亲汇合,加上矮胖子,人就算是齐了。
倒爷给这个寻宝小队取名叫“搪瓷七厂”:“这是上海闲话里的‘典故’,取的是谐音,搪瓷是‘躺’或者‘荡’,躺在家里、在马路上荡荡,‘七厂’就是‘吃吃唱唱’,说的就是我和矮胖子这种吊儿郎当的‘白相人’”那时我阿奶还健在,老太太对儿子带着一个市井无赖和一个曾经的劳改犯去“寻宝”非常不看好:“这到底是寻人还是去抢钞票啊?”也有朋友问我父亲,为啥老是喜欢跟这些“搪瓷七厂”混在一道,“酒味、臭味都相投?”父亲想了想,说他们有共性,那就是“不想上班”,还反问道:“要是他们全去上班了,谁还跟我跑到外头去?”
出发前,父亲去向师父道别老王送给他一块和田玉雕,骑在马上的小猴被雕琢得活灵活现:“小宝你果然是属猴子的,上蹿下跳,说走就走,这件‘马上封侯’送给你,讨个吉利哪天我要是不在了,你也可以留作念想”“师父你不要老是触自己霉头。
什么‘万一你不在了’,这种话不好乱讲的,你教了我那么多,我还有些东西没学会,你就把我丢下了?”老王抽着闷烟,许久才对我父亲讲:“要是你真的把佛像寻回来了,我奖励你一件大开门的‘宝贝’,要是实在寻不着,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反正你出去,记得‘安全第一’,你脾气不大好,凡事要忍,记住,和气生财”
“搪瓷七厂”上路了,一辆灰绿色的三菱帕杰罗,父亲和矮胖子开倒爷没驾照,坐在后排,带着两样特别的东西:一个是笔记本,他每天都要写日记;另一个是他在书报亭买的《故事会》,可一路上只翻了几页,“当时太累了,我没精力看,而且我跟你爸‘西寻’的这段经历,可不比《故事会》差多少”。
父亲和矮胖子轮流开了十几个钟头,到了铜川,三个人马不停蹄跑了几家古玩城分头询问刘阿四的踪迹可大多数店主都说“不知道”,还有个别的店主一见到他们,就像躲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父亲追问一个店主原因,对方摆了摆手,不说话。
倒爷假装要买店里的粉彩瓷盘,店主却下了逐客令父亲他们刚踏出店铺门槛,身后的卷闸门就“哗”地拉了下去,仿佛从天而降的铡刀,砍断了仅有的线索父亲怀疑有人给这几个店主打过招呼,故意排挤他们,“刚到陕西就出师不利,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矮胖子也觉得蹊跷,拨了朋友的手机,面孔却朝着那面卷闸门大声嚷嚷:“你清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啥情况?为啥那些人看见我们像碰到吃人的妖怪?是不是有人存心在玩我们?有本事就滚出来,跟我碰一碰!”那个朋友让矮胖子先别激动,说他们刚到,人生地不熟,也许那些店主欺生。
又说联系了铜川当地的一个朋友给他们做接应,那个人姓黄,绰号“小四眼”,“正在拍卖行等你们”父亲他们赶忙去和小四眼会面这个小四眼长得很斯文,身材瘦长,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很厚,手里盘玩着珠串,我父亲跟他握了手,感到他“掌心黏糊糊的”。
小四眼很客气,说上海到陕西长途劳顿,让父亲他们不如先在铜川休息几天,等下他到旁边的宾馆,“帮你们借几个房间”倒爷也和父亲说:“一天下来,咱们跑古玩城两只脚都快跑断了,吃力不讨好小宝你以前提过,刘阿四喜欢去鬼市那种阴丝丝的地方,我们索性也跑一趟这里的鬼市,讲不定能寻着他。
”父亲便问小四眼知不知道本地的鬼市在什么地方,小四眼搔着头发,说:“铜川是文玩重镇,耀州窑口就在这里,鬼市当然有了,但我只是听说过,没有去过”矮胖子立刻掏出圆珠笔和白纸,请小四眼写下鬼市的地点和交通路线,父亲看了一眼,将纸头对折,放入内衬口袋。
已经临近傍晚,小四眼表示想请父亲他们到饭店吃饭,父亲婉言谢绝,说他们这就去鬼市,以后有机会再喝酒,到时他先自罚三杯
那个鬼市在古玩城后面的老街,摊主们身后大多停着电三轮,也有摊主把面包车停在街口,后备箱门高高抬起,车厢里放着高仿的东汉四神瓦、绿釉陶奁、耀州瓷盘和青铜剑这些假古董在灰朦月色中,倒也多了几分古旧的气息“溜摊”到半路,父亲皱起了眉头——他和师父常去上海老西门的鬼市,也去过西安的“中山门”(
小东门),这两处鬼市都是沉默的,摊主不吆喝,淘宝的人谈价也很小声,可铜川这个鬼市,却和白天的古玩市场差不多,买卖双方粗声大嗓,还有人当场搞拍卖,其他卖家跟着起哄来之前,父亲就“关照”过矮胖子,“做事先明忌”,鬼市讲究“三不”:不凑热闹;不能用手电筒照摊主的脸;不能问摊上的宝贝是哪来的。
要是看中了摊头上的宝贝,就要及时拿在手上,打手电观察,宝贝若被别人拿了起来,就不能硬凑硬抢,否则容易惹出事端,“以前很多人在鬼市为了抢宝贝都发生过械斗”可矮胖子东看看西摸摸,看中了地摊上的一个青釉瓷碗,紧紧攥在手里,两只脚钉死了,拉也不走。
父亲无奈,便掏出腰包里的手电筒,帮他“掌眼”,谁料手电灯泡频繁闪灭,没法长亮,这才想起来,昨晚在旅馆,矮胖子说要帮他改装手电筒,“又能防身又能照明”,结果就弄坏了“我真想抽你两记大头耳光”父亲低声骂道,佯装要抽他,矮胖子嬉笑着躲闪。
摊主见状,立马取出手电递给我父亲父亲借光观察着瓷碗的底足,悄悄跟矮胖子做了手势,可是矮胖子并没领会,已经开始跟摊主杀价了等他花了200元买下那个瓷碗后,父亲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将他牢牢栓在身边,不让他离开半步。
夜里风紧,倒爷裹着风衣,跟父亲耳语了几句,便溜去别处,借他人的手电光,凝神看那些地摊上的佛像,都是清代风格的铜鎏金佛像,一看就是用失蜡法翻模仿造的赝品他提不起兴致,看了两眼便走了三个人从鬼市悻悻而归,在附近的夜宵摊吃炒面皮。
矮胖子吃完面皮,又要了几瓶啤酒,很快喝得醉醺醺的,最后被我父亲跟倒爷拖进了车里
回到小四眼安排的旅馆,矮胖子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鼾声大作,倒爷翻了两三页《故事会》,也打起了瞌睡我父亲正在冲澡,屋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倒爷惊醒过来,起身去开门三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中,冷眼注视着屋内,一个老头,两个小伙子,老头看起来有点领导的派头。
一个年轻的出示了警官证:“最近有一伙文物贩子跑到了铜川,倒卖出土文物,我们接到通知,到这里做突击检查,请你们配合”倒爷拉开了所有的旅行包,一件一件给他们往外翻东西,翻到矮胖子刚才淘的那个青釉瓷碗,隔着泛黄的旧报纸捏着瓷碗的边缘时,心跳得厉害:“当时我心里是蛮抖豁(
上海方言,慌张)的,万一这个鬼市收来的东西不干净呢?这就讲不清楚了但是我藏着不交出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就希望矮胖子是个‘掐巴眼’,打眼买了假货”倒爷把那瓷碗放到了电视机前的柜子上,在警察们的灼灼目光下,剥开外面的旧报纸,“那种感觉很难为情,搞得我好像真的是一个‘贼骨头’,东西刚偷到手,正好被他们捉牢”。
那个老头戴上白手套,接过瓷碗,借着日光灯,仔细端详了足有一分钟他放下瓷碗后,摘下眼镜,跟倒爷说:“如果这个瓷碗是‘坑’里的,你们就走不出陕西了”倒爷问:“你是不是文物局的专家?”老头眯眼微笑着,没有回答,朝两个年轻人挥了挥手,示意“走”。
父亲冲完澡出来,望见这三个陌生人,便问倒爷发生了什么事,倒爷看着他们走出房间,说:“没啥事,公安例行检查,我出去抽根香烟”
第二天清早,父亲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昨晚警察并没有盘查其他房间的住客,“好像是专门来查我们的”倒爷说,他当时借口出去抽烟,其实是想跟着那三个人,看看是什么来路,“咱们房间在二楼,假如这个小队是全面检查,肯定还会上三楼,可他们从咱们屋出来直接就下楼了,出门开了一辆陕A牌照的马自达”。
“有人在玩我们!”矮胖子愤怒地掏出手机父亲立刻按住了他:“不要太依靠你那个朋友,我们在寻刘阿四,说不定别人也在寻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当成啥事也没发生”在旅馆待到下午2点多,矮胖子闷得发慌,出去逛地摊了。
父亲也去了附近的一家古董店,给老板发了根“中华”,看到店里的佛龛中供奉了一尊铜鎏金无量寿佛,便掏出老王那尊药师佛的照片,与老板攀谈起来老板很爽气,直言不讳地说:“你照片里这尊佛是‘大开门’的宝贝,这种品相不多见,谁看到了都会抢,你要想再找回来,估计凶多吉少了。
”这话让父亲有些灰心,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旅馆,正好矮胖子也刚回来:“我朋友刚发来短信,说刘阿四去过法门寺,现在跑到甘肃马场去找人了,要找的人好像叫什么‘小骠骑’”父亲坐在床边,目光飘向窗外,琢磨道:“刘阿四的腿脚本来就不灵光,又捧着一尊佛像,不可能到处旅游,也不太像是故意躲着我们,他去过的法门寺,还有他要去的甘肃马场,对他来讲,肯定有什么特殊含义。
”父亲又让矮胖子把那个小骠骑的情况问问清楚——听说,此人本名霍怀国,自幼在甘肃马场长大,据说是当地最快的骑手,在赛马大会上屡屡夺魁他们仨立即决定朝甘肃马场进发,来送行的小四眼告诉父亲:“小骠骑他们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听赵兄(。
矮胖子)说你也会骑马,我跟他们说了,等你们事情办妥了,可以跟他赛个马。”后来父亲告诉我:“我们去找小骠骑,其实小骠骑也在等我们,这一趟甘肃之行,比我想象中危险得多,差点闹出人命。”
小骠骑所在的马场在甘肃省西部,距离铜川1000多公里父亲他们开车穿过河西走廊一路西行,车窗外是茫茫戈壁滩,若忘记把车窗关紧,烈风一下就能吹进来父亲说,西北的风沙就像是有脾气、有刀刺,还有滚烫的炙热等车驶入群山,云雾又打湿了挡风玻璃,父亲放慢车速,凉风吹拂下,雾气又化作青烟。
马场到了,父亲刚把车停下,就有人上前问:“要不要骑马?30块一个人,走嘛不走?价格好谈”“我们来这儿找人办事,办完了再找你骑马——你知不知道霍怀国这个人?”见男人一脸茫然,父亲又改了口问,“小骠骑在不在?”。
男人“哦”了一声,朝南指了指,说:“我要是你,宁肯花钱找别人,也不要找小骠骑,找了也白找你知道‘小儿马’不?就是没被骑过的马,小骠骑就像这种马,脾性怪得很,瞧不顺眼就拿蹄子蹬你”小骠骑很快就找到了,父亲道明了来意,对方却充耳不闻,只吩咐他的弟兄拿来几个大碗,放到父亲他们面前,又捧过酒坛子,把碗倒满。
“照这儿的规矩,喝干了我们马场的酒,你才有资格跟我谈事”小骠骑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父亲闻着酒香,感觉这酒后劲十足因为着急赶路,他们吃的东西不多,肚子空着,喝这种酒很容易上头没想到,矮胖子却噌地站起来,手指头戳着小骠骑的鼻子骂道:“你这头野驴一点礼貌也没有,一进来就逼我们喝酒,连口吃的也不给,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说完还“呸”了一声。
这口唾沫把小骠骑的弟兄们惹毛了,几个魁梧黢黑的西北大汉围了过来,矮胖子见势不妙,反问小骠骑:“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问一句,野驴子你敢不敢跟我拼酒?”西北汉子们大笑起来,问:“你刚才是说,你们南方人要和我们拼酒?”
倒爷劝矮胖子少讲几句,矮胖子甩了甩手,越发来劲了:“这一路上,东西么寻不着,酒也不让我碰,开车累得我快要昏过去了,我肚皮里正好憋了一股邪火没地方撒,今天这头戆驴子算是撞到我枪口上了,要好好给他上一课!”
站着墙边的一个黑瘦汉子向小骠骑附耳低语,随即说他来和矮胖子比赛,“不用麻烦我们霍爷亲自出马”矮胖子说“随你们便”,摊出手掌就讨吃的:“你们先给我弄点东西吃吃”小骠骑叫人弄来了几块饼子和一碟酱牛肉,碗盘被风卷残云,矮胖子吃完便拿起酒,“咕嘟咕嘟”灌进喉咙。
黑瘦汉子也端过碗,一饮而尽,再把酒碗倒过来,展示“滴酒不剩”两个人站着拼酒,谁先醉倒就算输矮胖子酒量不差,但是他平日喝的都是黄酒,倘若比拼喝白酒,未必有胜算到了第三碗,他的身子就轻微有些晃动,倒爷趁对方倒酒的当口,假装过去看酒碗,实则暗暗用脚踢动凳子,抵住矮胖子的小腿肚子,好让他有个支撑。
喝到第四碗,矮胖子和那个瘦黑汉子的脸色都变了父亲看着发急——倒不是怕输,而是怕徒弟喝出什么意外,他可是答应过矮胖子的父母要平安回去的第五碗喝完,矮胖子的左手紧紧抓住桌沿,低头欲呕父亲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犹豫着想劝他认输,他明白,徒弟舍了命拼酒,是为了给他这个师父争口气。
父亲怒视着小骠骑,右手插进口袋——那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我外祖父从新疆给他带回来的——“要是矮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管他们人多,直接扑上去拼命”拼到第六碗,周围起哄的人都不出声了矮胖子死命苦撑着,额角青筋狰狞,对面的黑瘦汉子也到极限了——最终,随着一声闷响,两个酒徒几乎同时倒地。
小骠骑带头鼓掌,告诉我父亲,这是他们甘肃马场独有的“将军酒”,是每年八一建军节赛马大会用来犒赏最快的骑手的,“你们喝的这个酒就像我们西北人,性子烈,干脆利落,不会喝酒的人几口就倒,会喝的最多喝个三四碗,我这兄弟算是海量了,没想到你的兄弟能跟他打个平手”。
父亲蹲在地上挽着矮胖子的头喂茶解酒,抬头瞪了一眼小骠骑:“现在可以讲正事了吧?”小骠骑却说:“这才刚刚开始,还有第二场(比试),你们跟我来”父亲本想发作,可又想,如果此时搞僵,徒弟刚才就白喝这么多了他不放心矮胖子一个人在这儿,便和倒爷扛着他的臂弯,一起跟随小骠骑步入马场。
小骠骑指着一匹栗色的马,转头对我父亲说:“我听小四眼说,你以前骑过马,有种就骑这匹‘小儿马’,好好跟我比一场”那匹马雄健剽悍,毛色在余晖下甚为润泽父亲贴近观察,马就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它的两条后腿是典型的“战马腿”,似乎随时要蹬人。
就像马场那个拉客的男人说的,这种“小儿马”危险性很强,小骠骑明摆着欺负人父亲转身推搡小骠骑,被几个汉子钳住胳臂他对小骠骑吼:“你们在马场长大,让我骑‘小儿马’比赛,这不是耍无赖又是什么?”“刚才你那个兄弟偷偷摸摸地踢椅子,算不算耍赖?”小骠骑努了努嘴,倒爷别过头,不去看他。
父亲没有再争辩,去摸刀的手又伸出口袋——这时候动手反而显得心虚他问小骠骑:“怎么个比法?”小骠骑环顾马场,说:“我们跑一圈,谁先过了那个棚子算谁赢,这匹马性子野,我给你一点时间驯它,害怕了就认个怂,又不会笑你。
”父亲的视线落在那匹马身上——严格来说,这只也不是正宗的“小儿马”,既然配了缰绳和马鞍,就说明是有人驯养的,只是没有在草原上驰骋过他小时候在弄堂里做孩子王时,曾结伴去外地的马场玩,结果连马都没骑上去,还差点摔断腰椎变成瘫子,之后“江湖地位”一落千丈。
为了挽回颜面,父亲缠着他姑父教他骑马,结婚后又跟我外祖父去新疆骑了当地的马,算是掌握了骑马的要领不过,他从来没跟小骠骑这种草原骄子赛过马,倒爷后来跟我说:“那时候我看到这么危险的马,心里有点怕了,只好装傻。
你爸胆子大,就走到马旁边去了,看他的腔势,好像还蛮兴奋的”三个西北汉子来到我父亲身旁,对马做了几个安抚动作,马立时温驯了不少见我父亲上马费劲,一个汉子干脆蹲下来,双手交叉握拳,给他当作踏凳父亲乘势跨上马背,手里紧紧攥住缰绳。
“我们不会欺负人,帮你上了马,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本事!”小骠骑话一讲完,立刻翻身骑上他的黑马,速度快到倒爷都没看清父亲说:“看见他的马跑起来,我那匹马也冲了出去,它肯定憋久了,跑起来就像发疯了一样,性子野得要死,小骠骑的黑马追到旁边,快超过去了,这匹马比我还要急,马头转过去就撞、就咬,就是要把黑马甩到屁股后头,并排跑也不行。
我本来有点心慌,一看到这马有血性,也就跟着来劲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血全都往头顶上涌,就想让它奔得再快点、再快点它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越跑越快,四个蹄子都是腾空的”越过棚屋,父亲没急着勒缰,他和马都还没尽兴,想再跑两圈。
小骠骑收住缰绳,在远处大声喊“停”,父亲只当耳边风马越跑越野,扭头偏离了马场,倒爷怕我父亲发生意外,只顾着放声高喊父亲说,等他终于“跑够了”、勒紧缰绳时,那匹马扬蹄发出尖锐的嘶鸣,前蹄落地后,“天地大静”。
他放眼望去,辽远苍茫的祁连山脉宛若静默的河流,“身下的马停下来了,我心里的那匹马也停了下来”
回到马场,父亲下了马,小骠骑招呼他回屋里倒爷责怪我父亲:“怎么变成了人来疯?”醉倒在地的矮胖子试图爬起来,打着酒嗝,朝倒爷招了招手:“让我……我再吃碗老酒”,倒爷在他额头上敲了个“麻栗子”,骂道:“吃你个魂灵头!”。
父亲跟随小骠骑进屋后,单刀直入:“我们酒也喝了,马也骑了,现在好谈正事了吧?”小骠骑就问我父亲和刘阿四是什么关系,父亲如实讲了小骠骑听完喝了口酒,说刘阿四确实来过马场,怀中还抱着一尊佛像,“和10年前带来的佛像一模一样”。
这话让我父亲和倒爷面面相觑小骠骑望着窗外的马场,讲了他和刘阿四是怎么认识的:那是1997年的冬天,北风卷地,百草枯折,刘阿四背着一个硕大的绿帆布挎包,踏着磨破的解放鞋,只身来到甘肃,想找小骠骑的舅舅杨驰。
那天杨驰去了马场看受伤的老马,是小骠骑接待的他刘阿四给小骠骑说,30年前他和杨驰在西北插队,两人立下约定,如今已经是兑现诺言的时候说罢,他将挎包轻轻放下,从中捧出一尊做工十分精致的铜佛小骠骑问:“你们当年立了啥约定?”刘阿四说他不用知道,只是再三嘱托他把佛像交给杨驰。
小骠骑接过佛像说:“我舅晚上就回,外边风大,不如留在这儿等他,喝点酒暖暖身子”刘阿四答应了小骠骑说,当时他迫切想知道舅舅和这人的约定,就想着把他灌醉,方便套话谁知刘阿四喝下两壶酒,反而越来越精神,还跟他讨了根烟抽。
“那刘阿四他到底为啥要送杨驰佛像?”我父亲禁不住好奇小骠骑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因为舅舅也对此讳莫如深,还闹过脾气,此后他就没再问过“他送你舅的那尊佛像现在供奉在哪里?能不能给我们开开眼?”倒爷插嘴说。
小骠骑长叹一声:“佛像一直供在我舅家里,后来有个兰州的古董商一眼就看中了,磨了我舅两年,才把佛像请走你说这事也蹊跷,佛像请出去没到半年,我舅人就没了”小骠骑说,当年他给舅舅操办丧事,舅母私底下跟他说,那个古董商出了高价后,杨驰便托人鉴定佛像真伪。
两个鉴定专家过来看过,一个讲“真”,一个说“假”,最后还吵了架杨驰又找到北京的佛像鉴定专家,那个老爷子看了很久才说:“这药师佛像属于高仿品,但是艺术水平比较高,也值点钱”于是杨驰就把佛像出手了就在5天前,刘阿四专程过来找小骠骑,相隔10年,直到来者重提佛像的事,他才想了起来眼前这个老头是谁。
刘阿四问小骠骑杨驰最近过得如何,小骠骑回答说舅舅两年前走了,心脏病突发,夜里睡过去,早上没醒来,面容很安详刘阿四默然片刻,问“佛像还在吗?”小骠骑摇头说,我舅两年前卖了刘阿四听后,表情很复杂,像是半边哭半边笑。
小骠骑忍不住问,“当年为啥送一尊假佛像过来?”刘阿四却什么也没说,带着那个悲哀和嘲讽的表情,转身走了,只留下跛行的背影父亲叹了口气,以为线索又断了,没想到小骠骑又换了个话题:“你们认不认识王建发这个人?”
父亲和倒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那你们可得小心点”小骠骑说,刘阿四走后,就有人忽然到访,自称叫王建发,是刘阿四多年的好友,还说有一群坏人在找刘阿四的下落,接下来会到马场来,“请霍爷好好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难而退”。
小骠骑想起舅舅当年讲过的两句话:一句是“刘阿四他是个好人”,另一句是“刘阿四以后遇到困难,一定要尽力帮他”“如今有人要害他(刘阿四),我不能忘了我舅的话,所以才让你们又喝酒又骑‘小儿马’可我觉得你们不像是王建发说的坏人,倒是他感觉有点问题,想借刀杀人,反正你们以后多加小心”。
“那刘阿四有没有讲过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提到一位老居士,叫净云,我估计是要去那里我和净云也是老朋友,等下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你们也先别急着走,在这里玩两天,就当我给你们赔罪”我父亲实在推辞不掉,便在马场待了几天。
看赛马、品醇酒、吃炒“拨拉”,“西北人的马攒劲,酒攒劲,人更攒劲”在马场的最后一天,父亲叫上了倒爷和矮胖子,向小骠骑郑重道别小骠骑双手捧出一幅唐卡,交到父亲手上:“这是当年净云老居士送给我的,如果你见到他,就把这面唐卡给他看,他就知道你跟我的交情,以他的人品,会全力帮助你们。
”父亲双手接过唐卡,问这唐卡中的图案是何含义小骠骑说:“这个图画复杂得很,我也没看懂,得去问净云我本来应该打个电话给净云,先跟他打个招呼,说你们要过去,但修行人都喜欢安静,不一定接电话,我也不方便打扰你们要在路上遇到难处,随时联系我,我和马场的弟兄们都在,替你们想办法。
”父亲将唐卡收好,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新疆小刀,递了过去。
抵达敦煌后,父亲先拨打了净云居士的号码,却打不通他顾不上许多,干脆按照纸上写的地址,去直接登门拜访可到了地方,只见大门紧闭,问了邻居才得知,净云上个月已迁走,打了电话也没人接父亲很沮丧,他本来以为可以从老居士那里请回佛像,马上就回上海——这一路上的怪事不少,早点回去交差,免得夜长梦多——谁知又进了死胡同。
天色已晚,父亲他们找了旅馆,倒爷被车子后座颠得七荤八素,趴在床上就睡着了,连衣服都没力气脱父亲去冲澡解乏时,矮胖子的手机响了,从卫生间出来,矮胖子告诉他,刚才小四眼打来电话,问他们在哪里、佛像找到了没有。
“你全告诉他了?”矮胖子没敢出声,我父亲坐下来,责怪他缺心眼:“不要别人问什么你就什么都讲出来”父亲叹了口气,说一起下去吃点东西矮胖子把倒爷摇醒,倒爷的油头散乱成鸡毛,冲他发火:“我刚刚困着就被你吵醒,你帮我带一份回来不就可以了?”矮胖子也光火:“你真是嗲死掉了,我再弄个调羹一口一口喂到你的嘴巴里好不好?”。
结果他们三人刚到旅馆门口,就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小四眼,他身后跟着两三个精壮的男人小四眼露出阴鸷的笑容问:“霍怀国给了你们什么东西?刘阿四他在哪里?”父亲说:“我就说,上次我一看到你,就发觉不大对头。
跟你握手的时候,我发现你是汗手,却盘着一串五台山出产的‘六道木’,这种珠子非常怕水,应该戴手套盘玩,你直接上手盘,就显得外行但是我没想到,矮胖子那么相信你,什么都跟你讲,我更没想到,你们还特地跟在我屁股后面。
”倒爷也问小四眼:“上次警察专门查我们房间,叫我翻开旅行包给他们看,是不是也是你的‘功劳’?”小四眼阴笑着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们把知道的消息告诉我,然后就可以回上海了,不该碰的东西不要去碰,不该问的也别问。
”我父亲他们自然不会开口,几番恶语交锋后,小四眼就来了硬的,带着那几个男人将我父亲三人逼到幽暗的窄巷里父亲给我讲到那场殴斗时,双拳不自主地紧握起来:“我们跟小四眼打起来的时候,有个男人戴着银狗链,他下巴挨了一拳,然后就狗急跳墙了,摸了把弹簧刀,朝我劈过来,矮胖子伸出胳膊替我挡住了,他自己的手腕被砍了老大的口子……”。
见到矮胖子流血,我父亲怒气翻涌,下意识地想摸刀,才想起来兜里已是空空如也,只好挥拳猛打对方的肚子,自己也挨了几脚小四眼只远远地躲在路灯下,表情像在看笑话一样,眼镜后面冒着贼光倒爷身形瘦弱,打架只能用双手格挡,打着打着,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矮胖子捂着淌血的手腕,朝着小四眼他们怒吼:“出人命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远处放哨的小四眼顿时慌了神,喊“收手”,带着那几个男人逃远了我父亲没心思去追,赶紧蹲下来看倒爷,矮胖子捂着血手,说:“他好像发羊癫疯了。
”父亲掏手机想叫救护车,矮胖子迅速脱掉自己的塑胶拖鞋塞进倒爷的嘴里:“倒爷你不好咬到舌头的,要是你现在‘一脚去’(死)了,我和师父没法跟你女儿交代……”“呸!”只见倒爷吐出拖鞋,一屁股坐起来,不断干呕,都流出了眼泪。
他手指戳着矮胖子,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怎么那么戆?没看出来我是装的吗?你塞什么东西不好,把你臭脚穿的拖鞋塞到我嘴巴里!”
倒爷没事,矮胖子手腕上的鲜血却还在不停地流,要立刻送医那道伤口很长,缝针的时候,我父亲就在一旁看着徒弟替他挡刀的画面不断地在脑中重现,越想越愤怒,感觉“自己脑子上的血管快要爆掉了”他掏手机想联系小骠骑帮他报仇,被倒爷拦住了:“你先别急,万一小骠骑跟他们是一帮的呢?现在应该报警才对,敲小四眼他们一笔竹杠,敲不成就赶紧回上海,惹不起躲得起。
佛像不要寻了,反正也寻不到,实在要跟老王交差,到浦西的东台路,随便请一尊差不多的就可以了”我父亲血气上头,只想要小四眼“血债血偿”,跟倒爷争了起来矮胖子让他们别吵,倒爷转身又指着矮胖子的鼻子:“要不是你当初把啥都告诉小四眼,我们就不会挨这顿打,我都怀疑你跟他们也是一帮的。
”“你怪矮胖子做啥?他手上都缝了针,你眼珠子瞎掉啦?你就晓得窝里横,到了外面只会装死,一点血性也没有”见倒爷骂自己的徒弟,父亲的火气又窜上来了倒爷气得发抖:“行啊,你讲的对,反正话都被你讲了你什么都不听我的,那我还过来帮什么忙?”。
“我也不要你帮!”“好啊,你这人没啥良心,我算是看穿了,咱们现在就地解散!”倒爷转身便走我父亲了解倒爷的脾气,知道他只是做做样子,跑不远果然,等矮胖子的伤处理完,师徒到了急诊大厅门口,就看见倒爷蹲在台阶上抽闷烟。
父亲就站在他身后,到头来还是说了句“对不起”倒爷长叹了一声,知道这已经算是破天荒的事儿了,就问父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我们现在就逃回上海,给别人看笑话不说,之前吃的苦头也全都白吃了干脆一口气做到底,这两天你和矮胖子先休息一下,我一个人去找净云。
”父亲说矮胖子在那边按完手机,骂道:“我那个朋友原来跟小四眼是一伙的!这个王八蛋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师父你别担心,我就是一点皮外伤,单只手就好摆平小四眼。”
第二天一早8点,父亲继续给净云打电话这一次接通了,对方核实了我父亲的身份后,抛来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先前有没有人找过你们?”“您指的是哪些人?”父亲没反应过来“他们有没有问过我和刘阿四的下落?”“有人问过这个问题,还砍伤了我徒弟,不过我们也没讲出来,何况我本来就不知道你们在哪儿。
”父亲如实作答,听见电话那头不吭声,又赶紧补充说,“您别担心,我是小骠骑介绍过来的,您以前送给他一幅布面唐卡,现在他又送给了我,让我带着唐卡去见您”听到这句话,对方明显松了口气,报出了住址我父亲记了下来,抓起车钥匙,即刻动身前往。
矮胖子睡得正香,父亲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纱布,就没叫醒他,只带着倒爷下楼上了车净云的住所很偏僻,他们找了半天才找到,敲门的时候,屋里有人应了一声,过了许久才来开门净云将父亲他们请进屋里后,父亲才看清,他是圆脸,面容和善,大约70多岁,身子还算硬朗。
屋内陈设古雅,茶几上的青瓷炉插着一柱老沉香我父亲驻足在一幅唐卡面前,净云向他介绍说,这幅唐卡上的图案是佛教中的“十相自在”,很多居士都会供在家中,祈愿自在圆满我父亲也赶紧将那小骠骑给的那幅唐卡展开,问净云这个外圆内方的图案是什么?净云说,图案叫“曼荼罗”,可以理解为“坛城”,最早是古印度的修行道场,里面的复杂结构蕴含着宇宙的奥义。
千禧年来临之际,西藏的唐卡大师教他修复布面唐卡,这一幅便是他的修复作业“后来我送给杨驰的外甥小骠骑,嘱咐他说,假如日后遇到有缘人,可以结缘转赠出去,他交给了你,证明你们的交情很深”父亲接过话茬,向净云细说了到访的缘由。
净云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听完后睁开眼,说:“我跟刘阿四关系确实很好,前阵子他给我看了一尊药师佛,具体是怎么得来的,他说的跟你们不太一样,我也不去深究先给你们看一件宝贝——”父亲跟随净云步入佛堂,看到佛龛上供奉的一尊铜鎏金药师佛像,与老王收藏的那尊极为相似,不禁脱口而出:“这是刘阿四带来的?”
净云摇头,说这一尊是刘阿四在1997年赠给他的,但前几天刘阿四又带来一尊相同的佛像,着实令他感到惊奇“除了这个,刘阿四还送了一尊给杨驰,加上我师父老王家里供的那尊,这样说来,药师佛像就有三尊”父亲告诉净云,这佛像的工艺很特殊,每次只能铸造一件,大多都是孤品,如今接连出现了三尊相似的佛像,或许有伪作混入其中。
净云却说:“真伪暂且不论,你觉得这尊药师佛像跟市面上的有什么不同?”父亲仔细观察了一番,说:“我最早在我师父家里看过的那尊,以为是明代的工艺,但是明代佛像大多都是‘额宽脸方’‘高鼻薄唇’这尊药师佛的‘开面’就不太一样了,如果不综合来看,一下子很难断代。
”“你讲得没错,这是一尊唐密风格的造像”净云说“唐密风格?我只听说过藏密,唐密倒没怎么听过”倒爷忍不住插嘴“你们刚才问的‘曼荼罗’就和这个有关”净云介绍说,唐密兴起于盛唐,当年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这三位大师先后从印度来到中国弘传密法,被后世称为“开元三大士”,后经过惠果和一行两位宗师的发扬,便形成了“唐密”。
会昌五年,唐武宗下令灭佛,天下佛像剥金去铜,称量上缴,熔铸钱币,朝廷为了核验铸币的质量,还要求在这些“毁佛钱”的背面铸造州名或钱监名称虽然在会昌法难之后这些钱币又大多重铸成佛像,但是唐密却已近绝传“那为什么说曼荼罗和药师佛像有关系?”倒爷问。
“这就回到了小宝刚才提的问题——刘阿四他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佛像?我跟他交情很好,可很多地方他都不方便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们,如果想要了解刘阿四,必须先了解曼荼罗”净云递给倒爷一本黄皮的册子,翻开,是一本剪报收集册。
里面张贴的剪报已泛黄,混杂着淡淡的霉味内容是:“1987年4月3日中午11时,沉寂在地下1113年的法门寺地宫重见天日”他回忆说,法门寺地宫被打开后,到了1994年春天,时任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的吴立民先生偕同专家组,经过大量研究比对,终于将这个庞大的地宫布局破译出来——这就是供养佛身舍利的“唐密曼荼罗”。
当时他带着杂志找到了刘阿四,给他看了地宫出土的供养茶具上的曼荼罗图案,刘阿四当即对这种神秘图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到处寻找资料,描摹了几十份手稿“难怪刘阿四这次经过陕西的时候还专门跑了一趟法门寺。
”倒爷似有所悟我父亲耐着性子听完这些,说:“还好您及时给我们补了课,但现在我们就想找到刘阿四把佛像讨回来,我师父年纪大了,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尊药师佛,我想完成他的心愿您慈悲,如果有刘阿四的线索,请一定告诉我。
”净云喝了口茶:“我很理解你师父的心情,通常来说,家里供奉药师佛,都是为了解脱病苦、消灾延寿,这是老人的精神寄托不瞒你说,刘阿四到我这里来的时候,说他已经料到有人会来找他,还说:‘要是他们有足够的诚意,就把我的地址报出来,让他们过来请(。
佛像)’”父亲有些愠怒——这明明是师父老王的佛像,却要去刘阿四那里花钱请回来,态度还要诚恳,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这就好办了,至少说明佛像还在刘阿四手里没有流通出去,就怕他急着转手”倒爷赶紧给我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父亲点头会意,马上记下刘阿四的地址就在父亲和倒爷起身告辞时,窗外炸响了闷雷,暴雨突至倒爷站在窗前,望着急雨像鼓点般狂敲着玻璃窗,不禁焦躁起来净云站在他身旁说:“下了大雨,就顺遂天意,不要急着走,我又沏了一壶茶,你们再坐一会儿,喝完茶再走也不迟。
”净云邀请他们坐回沙发,父亲又主动聊起药师佛净云说,佛也被称为“大医王”,药师佛直接以“药”立名,施予法药,愿众生诸疾消除,身心安乐净云举起茶盏:“刚才提到的法门寺地宫是用茶来供养佛身舍利,你们千万不要小看这个‘茶供养’,茶性苦寒,可以降火清神,品茶就是修禅,人生有八苦,而茶味也苦,借茶悟禅,品尝苦味中的回甘,这就是‘禅茶一味’。
”这些话都被倒爷认真地记了下来,父亲看着他,有点忍俊不禁父亲更想问净云:为什么刘阿四会去研究唐密曼荼罗?那个王建发又为什么急着想知道刘阿四的行踪?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问了,净云也未必会说雨停了,宾主告别。
上了车,倒爷提议:既然净云再三叮嘱“要充分体现出诚意”,那就不能空着手上门刘阿四和老王一样爱喝石库门老酒,这里买不到,那就买点别的老酒当作见面礼父亲不悦,说这个刘阿四顶多就是贼骨头,不要惯着他,随便请他吃顿饭,合起来灌他老酒好了,“他偷我师父的佛像,我再把他偷的骗回来,这才算扯平”。
“刘阿四心眼多,他都能骗得过老王,难道我们还能是他的对手?再说,小骠骑当年都灌不醉他老居士说态度要诚恳,就说明他吃软不吃硬,我们只能跟他捣捣浆糊,争取拿到佛像,早点回上海”倒爷劝道父亲气得猛捶方向盘
刘阿四家离净云家并不太远,老房子,没有门铃,父亲敲了好久门才开刘阿四还是穿着那件磨损的蓝色工服,口袋里塞着半包烟,灰溜溜的眼珠透出绝望地是水泥地,屋内陈设很破,像在毛坯房里随便添了几件旧家具,用倒爷的话来讲,“比贫困户还要夸张”。
好酒摆到桌上,刘阿四连看都没看,只抽出压扁的烟盒,发现烟抽完了,父亲赶紧让倒爷递上去一根“中华”刘阿四接烟在手,鼻头闻了闻烟丝,听到父亲阐述来意,冷笑了一声:“老王他还真是滑头,我告诉你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刘阿四说,今年(2007年)年初,他遇上了急事手头缺钱,去找老王借,老王不肯,他就说用药师佛做抵押,老王才借给他钱等刘阿四手头缓过来了想去赎佛像,老王却“说什么他要开一个私人的佛像博物馆,问我能不能把佛像留下来——我怎么肯呢,说哪怕倾家荡产打官司,也要拿回佛像,最后想了好多办法才把佛像讨回来”。
父亲一下怔住了——他师父以前确实提过要开一个“佛像博物馆”,如今这事的来龙去脉又多了一个版本,到底谁才是佛像的拥有者,谁又在撒谎?倒爷看到刘阿四抽到了烟屁股还在抽,就又递过去一根:“佛像是你的还是老王的,这个先不去管,我们不是警察,也没有证据,不好冤枉谁。
我心里有件事想不通,你得跟我们讲讲”刘阿四嗅着烟丝,让倒爷接着说“杨驰和净云这两个人,你肯定认得,他们手中都有你送的佛像,杨驰的已转手出去,净云供的佛像和老王家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倒爷问完,见刘阿四想点烟,便掏出打火机,刘阿四抬起手,胳膊肘冲开倒爷的手腕,让倒爷很尴尬。
刘阿四叼着烟,低头摩挲着他瘸腿的膝盖:“你讲了那么多,也就是想知道佛像的真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会跟你讲?你也没有权利知道”父亲直接打断了他:“那王建发呢?他好像蛮惦记你啊,也不晓得在惦记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刘阿四手中刚点着的烟一下滚到大腿上,可他居然不怕烫,指尖捏住燃亮的烟头,捡起来接着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倒爷只好缓和措辞:“我和小宝随便问问,你不想讲也没关系你看我们大老远从上海跑到西北,就是想跟老王交差,我这个兄弟对他师父很好,实在不行,我们花点钱请回去也可以”倒爷边说边按住我父亲的肩膀,示意他要忍。
刘阿四抚摸着残腿问:“你们能出多少?”父亲说:“我们从上海大老远赶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带多少现金,你开个价吧……”刘阿四开价1万,我父亲和倒爷联手杀价,最后压到了6千时,刘阿四松了口我父亲马上付了现金,把药师佛像抱在怀里,说:“你腿脚不方便,如果你也要回上海,就坐我们的车,我们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刘阿四揉搓着烟蒂,“你们快走吧,我警告你,要是碰见了王建发,千万别说我待在这里,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从刘阿四那里出来,父亲坐在车里抽烟,观察着手中的佛像倒爷问他:“这都出了门,药师佛也到手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父亲说,他总觉得有猫腻——放到当前的古玩市场,花6千能请到这尊佛像,绝对算是“捡大漏”了,说出去谁也不信,他刘阿四又何等精明,怎么会轻易“放漏”?。
倒爷说,别多心,刘阿四家里很穷,“三六九,拉现钞”,巴不得马上变现聊着聊着,父亲见倒爷盯着佛像眼睛都发直了,便问他看出什么问题倒爷说,“咱们跑了两千公里路,不能白辛苦”,佛像既然已经寻到,而且捡了个大漏,要不直接“跳档”(。
绕过老王把佛像转手,他们几个再分钱)?父亲晓得他没安好心,心想:此前还说什么来还人情债,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原来就是想过来捞一票于是故意问倒爷:“你打算转手给谁?回去又怎么跟老王交代?”倒爷说他有转手的路子,价钱不比拍卖行差多少,至于交差这件事,托人翻模仿造一尊就可以了。
父亲屏住笑,又问了怎么分成倒爷胳膊肘搁在车窗旁边,夹烟的双指放到右眼前面,摆出一副“搪瓷七厂”的腔调:“这样子,你六我四,是不是蛮公平的?矮胖子又没出过啥力,给个四五百算给他面子了”我父亲哈哈大笑,抱着佛像,假装要砸他的脑袋——他后来向我坦言,其实他不是没有产生过和倒爷类似的念头,可是“多年师徒成父子”,他不忍心就这么“跑小路”摆师父一道,更何况,佛像的真伪尚难定论:“那么珍贵的佛像,真的让我们‘捡皮夹子’了?照我看来,地上的‘皮夹子’基本上都是别人故意丢的‘炸药包’。
”倒爷听出我父亲原来是跟他“演滑稽戏”,正尴尬着,我父亲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矮胖子急切的声音:“你们跑到哪里去了?不晓得哪个赤佬把我们住的地方偷偷告诉了小四眼,现在他们就在楼下……”父亲赶紧发动车子:“我们马上赶回来!”
“不行,你们千万不要急着回来,否则碰到了他们,又要受伤了师父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有办法对付小四眼……”“手都伤了,你还对付个屁啊……”父亲话还没讲完,矮胖子那边已挂断父亲说,昨晚挨了小四眼他们一顿打,正想出胸中这口鸟气,今天小四眼又找上门,绝不能放过他,“倒爷你的任务就是待在车里保护佛像,我去收拾他们”。
“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要吃亏的佛像就锁在车里,我陪你一起去”倒爷系上安全带,就打净云的手机,刚才和净云聊天的时候,净云说,王建发和小四眼是同伙,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令他深受困扰,只能东躲西藏倒爷担心净云位置暴露,净云说他平安无事,反问我父亲和倒爷在哪里。
倒爷一下愣住了——因为还是拿不准这个老居士是敌是友,万一他刚才说的是假话呢?净云也猜出了倒爷在犹豫什么,解释说:“小张(倒爷),你不要误会,我在本地有几个熟人,说不定可以帮忙你们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见倒爷拿不定主意,父亲赶紧朝他点头,倒爷这才将旅馆的具体位置告诉了净云。
“怎么可能不跟他们动手?我徒弟被打这笔账,还没跟他们算清楚!”父亲猛踩着油门,倒爷的身子往后倾倒。倒爷看着车窗外路边的树木和景物飞速刷向后方,照这个车速,只要路况不堵,一小时之内必到。
车停到旅馆附近,父亲和倒爷下了车,刚走到旅馆门口,就看到小四眼一伙站在大堂,老板娘吓得脸色煞白,向倒爷使了个眼色小四眼一扭头,几个男人立刻冲了过来倒爷见状,拉起我父亲就往外面狂奔等我父亲反应过来,已被倒爷拽着跑了十几米,跑到车旁边,他停下来想开车门,倒爷拽走了他:“来不及了,快点逃吧!”。
父亲体型胖,跑得气喘吁吁,手腕都被倒爷掐紫了身后那群人越追越近,父亲说,他当时感觉紧追在身后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长着无数双手的鬼怪,拼了命要够着他,都能听见“指甲划到后背衣服上的声音”倒爷说,当时他俩身边有几个岔口,但不敢贸然冲进去,怕进了死胡同,又没有摄像头。
可跑着跑着,前方修路,他们还是拐进了死胡同一堵新砌的砖墙拦在面前,他转过身,那伙人的黑影已经封堵了路口我父亲弯腰扶膝,猛烈粗喘借着路灯光,他抬头看清了对面的人——站在最前方的是小四眼,同样在大口喘气,他身旁有个男人,大约在60岁出头,穿着黑色夹克衫,头发灰白,尖嘴猴腮,肩头扛的一副长扁担格外显眼。
其余几个男人排在后方,像黑压压的群山倒爷问:“你们到底想做啥?”“你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小四眼说,“要不是你们做贼心虚,为啥像老鼠见了猫,一看到我们就跑?”灰头发的男人抄起扁担,指着倒爷的鼻子:“拿了东西就要还,这点道理都不懂?告诉我,刘阿四他人在哪里?你们手上的东西给我交出来,然后滚蛋!”。
“关你屁事!”父亲瞬间冒了火,“我警告你,话不要瞎讲,手上的东西别乱指”手握扁担的男人步步紧逼,死胡同里边挤满了人父亲被逼贴墙,闻到了水泥和砖块的气味,但仍然观察着那男人手中的扁担,“那副扁担非常特别,两副合在一块,中间扎着红色的尼龙绳”。
倒爷刚掏出手机,又塞回兜里,“当时也来不及报警了,只好喊救命”“小四眼,侬这个宗桑!”矮胖子此时也从旅馆赶到了路口,高喊了一声小四眼回过头,怒声问:“矮胖子,你骂我啥?”“我听得懂,他骂你是畜牲”灰头发的男人说。
矮胖子身边还带了一条黄狗,冲着小四眼他们狂吠,似乎随时就要扑咬,让小四眼不敢轻举妄动,那几个威猛壮汉原来也怕狗,都像木头人似的呆在原地“小四眼,你们几个大男人还不如这条狗呢!”矮胖子开始激惹对方小四眼气坏了,摸索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什对准矮胖子。
倒爷上前两步,看清后倒抽一口凉气,嘴里咕哝着:“枪是哪来的?”“来,你打我一枪试试看,往我的脑子上面打!”矮胖子逼上来,竟然像咬啤酒瓶盖似的,咬住小四眼的枪头父亲登时吓坏了,他愿意带上这个无赖徒弟来,确实是看中他胆子大、随时豁得出去,可是没想到矮胖子那么冒失,万一小四眼真的开枪了怎么办?父亲快步向前,紧贴在小四眼身后,想要绞住他的喉咙,此刻矮胖子却忽然松了口,右手两指像老虎钳伸进了后槽牙,夹出一小块黑色塑料,展示到小四眼面前,嘲笑他:“你他妈弄了把玩具枪啊,还是地摊货!”。
双方僵持之际,远处闪烁起了刺眼的红蓝光小四眼变了脸色,想独自溜走,却被矮胖子揪住领子又拽了回来没等警察开口,矮胖子的指头就戳着小四眼举报说:“他手上有枪,刚才还想一枪崩了我”小四眼吓得愣了两秒,才把玩具枪甩了出去。
警察出示了证件,说昨晚听到居民反映,旅馆附近有人打架斗殴,今天又有人报警说旅馆那里又来了一群流氓团伙寻衅滋事父亲猜到是净云报的警,望了倒爷一眼,倒爷心领神会,抚胸舒了口气警察盯着小四眼说:“讲讲吧,你这把枪怎么回事?”
“我这是玩具枪,拉一下打一枪的,我跟他闹着玩的……”小四眼还想解释几句,被我父亲打断:“警察同志,请检查一下他们的扁担,里面可能藏了东西”在警察的呵斥下,那个灰发男人极不情愿地解开尼龙绳,盖在上面的扁担“啪”落到地上,眼前的一幕惊住了所有人——一把锋锐的长刀,在路灯和警灯的交相映射下,透出慑人的寒光。
“你把刀藏在里面准备干什么?”警察厉声责问“他要砍死我”矮胖子插嘴,被警长瞪了一眼,便不再多话,蹲下来抚摸着他的“小功臣”“我这把刀是在鬼市收的,想放到家里辟邪,但是不太方便携带,就找人借了两条扁担盖上去绑好,没伤过人。
”灰发男人解释完,又指着我父亲,“我要举报这伙人倒卖文物,刚搞到‘地里上来的东西’,我们这是为法律伸张正义文物被他们藏在车里了,你们一定要仔细检查”警察说,所有人都去一趟派出所灰发男人非常抗拒:“犯法的是他们,我又没犯法,凭啥去派出所?”我父亲指着矮胖子包裹纱布的手腕,冲他嚷:“啥叫没犯法?他的手就是你们打伤的。
”“都别吵,全部跟我到派出所做笔录,把事情说清楚!”一辆警用依维柯开了过来,两伙人鱼贯钻进车厢看到矮胖子带着狗,驾驶员说“狗不能上车”,矮胖子死死地抱住狗,想闹,我父亲劝了他几句,他只好打了旅店老板娘的电话,将“小功臣”托付给她。
后来净云在电话中向倒爷透露:那个灰发男人正是他们一直只听过名字而没见过真身的“王建发”他的身份证是伪造的,经过公安查询比对,发现他真实姓名叫“杨继发”,曾在2004年前后参与文物制假,并帮助犯罪分子洗钱。
同伙落网后,他托人伪造假证,改名为“王建发”而小四眼则涉嫌文物诈骗,跟他联手干过不少勾当当然,这些信息,父亲他们当时并不清楚,做完口供笔录,父亲问警察能不能走,对方却说:“你们暂时还不能走,那男的刚被上了铐就说他要检举立功,一口咬定你们涉嫌倒卖文物,希望你们也配合我们的工作,老老实实地讲,车上到底有没有文物、是什么来路?”
父亲说,车上是有老古董,但绝不是非法所得,来路也正警察说,最近省上发生了文物盗掘案,省公安厅高度重视,要求各单位联合,“限期速破”派出所认为你们两伙人可能与近期案件存在关联,已经上报分局了,局里请了文物局的专家,马上就赶过来,“到底是不是‘坑里的’,你让专家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父亲只好带着警察去车里取佛像拉开车门的一刹那,父亲猛然想到,刘阿四的这几尊佛像真假难辨,来路不明,万一车里的佛像确实是真的,可能就“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那一刻,他反倒希望佛像是个高仿品,如此万事大吉否则,万一被没收,那这一趟真就白忙了。
专家戴上手套,开始鉴定佛像药师佛端坐在木桌上,在日光灯下神态安详,怎么看都像是真品父亲紧张得要死,盯着老专家紧闭的嘴巴过了10分钟不到,嘴唇张开了,吐出四个字:“仿得真好”专家摘下手套,问我父亲:“多钱请的?”。
“6千,一个老瘸子出的”父亲回答专家笑着眯起眼,起身离开,跟他说:“亏得不多”凌晨,父亲他们回到了旅馆矮胖子就急着问黄狗,老板娘指了指,只见狗躺在牛皮纸板上,睡得很香倒爷说,他和我父亲本来商量好,第二天中午退房,下午1点多就打道回府。
可次日早上7点,他起床上厕所,打着哈欠看到矮胖子还在打呼噜,另一边的我父亲却不见了他不知道的是,昨晚在派出所里,我父亲凝视着药师佛像,内心疑窦丛生:照行里的讲法,花6千请了个现代仿品,肯定亏大了,那个老专家为什么说“亏得不多”?刘阿四收藏那么多的佛像,到底是哪儿来的?师父老王家中的佛像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仿品,刘阿四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拿走,火速逃离上海?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未完待续《西寻(下)》请移步今日二条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实习 | 吴问点击联系人间编辑
无 量莲不著水,月不住空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单篇不少于2000元的稿酬。
投稿文章需保证内容及全部内容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关系、事件经过、细节发展等所有元素)的真实性,保证作品不存在任何虚构内容。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文章由 网易文创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人间小程序 | 人间 x 参半人间剧场 | 人间刑侦笔记 | 人间FM白夜剧场 · 人间众生相 | 悬疑故事精选集深蓝的故事 | 我的浏阳兄弟
| 人间01:20岁的乡愁 布衣之怒 | 银行风云 | 味蕾深处是故乡 | 人间有味漫画木星之伴 | 八零年代老警旧事 | 在海洛因祭坛上 | 记忆偏差
- 标签:
- 编辑:李松一
- 相关文章
-
小刀是什么意思(小刀是什么意思在淘宝)全程干货
闲鱼是我国最大的网上购物品牌之一,里面有很多经济实惠的物品。会员只要使用淘宝或支付宝账户登录,无需经过复杂的开店流程,即可达成…
-
塑料水杯什么材质的比较安全(塑料水杯什么材质的比较安全耐高温)一看就会
喝水,是仅次于吃饭的人生第二件大事啦,而喝水的杯子则直接关系到这件人生大事你做的对不对!要是用错杯子了,那就等于喝毒!\x0a敢不敢…
- 塑料水杯什么材质的比较安全(塑料水杯什么材质的比较安全耐高温)燃爆了
- 凡尔赛的网络意思(凡尔赛的网络意思出处)难以置信
- 陈慧娴个人资料(陈慧娴个人资料简介老公)真没想到
- mlgb(mlgb骂人什么意思)一看就会
- mlgb(mlgb骂人什么意思)墙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