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且涟猗(河水清且涟猗的且用法)满满干货
摘 要:“君子”是中国古代重要的人伦范畴。《诗经》大量使用君子称谓的本义,主要是身份的称呼,但也含有比较明
摘 要:“君子”是中国古代重要的人伦范畴《诗经》大量使用君子称谓的本义,主要是身份的称呼,但也含有比较明显的人伦美称意味,并奠定了后来《左传》《论语》中的“君子论”君子称谓在使用的对象上,经历了一个从国君、大夫到士庶人推广的过程。
君子一词用于普通的士庶人称呼,最初具有僭越性《国风》中大量表现男女之情的诗中的君子,相当于后世的“郎”“良人”的意思,其称呼中的道德意识相对淡薄,而世俗生活的情感意味则十分突出以《毛诗》为代表的汉儒解诗系统与后世各个解诗系统,在对君子的内涵与对象认定上显示出较大的差异,如《毛诗》立足于身份、道德的意义,对《国风》中许多原本只是世俗美称的君子,多朝道德君子方向解释。
以君子为代表的《国风》中大量称谓词的使用,是《诗经》时代世俗理性生命观确立的标志之一“君子”“郎”“欢”等美称、爱称的频繁使用,也反映了民间歌曲的一种诗学体性关键词:《诗经》;君子;身份称谓;人伦美称;解诗系统
“君子”一词在中国古代的人伦观念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并且至当下仍具有现实的影响在中国古代的士大夫及至一般的平民那里,君子既是对他者人格的期待,也是自我塑造的规范详细而系统地研究君子及其所属的人伦观念、道德内涵的发展历史,尤其是其在现实生活中的使用历史,是一个相当大的课题,也有一定的难度。
其中最具有学术层面阐述可行性的,应该是《诗经》中的君子、《左传》及《论语》中的“君子论”,以及六朝士庶分流制度下身份性君子某种程度的复活这几个方面的问题限于篇幅,并且为了研究的深入,本文主要讨论《诗经》中的君子问题。
它无疑是中国古代君子这一人伦观念的奠定者,不仅直接引出诸子时代对君子的讨论,而且在词源的角度构成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频繁使用君子称谓的主要经典依据但是,相对于后世的君子,《诗经》中的君子有一种特定的时代内涵,也有一种特殊的称谓功能。
从生命意识发展的角度来说,包括君子在内的众多人伦美称的出现,体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人的自觉”的生命意识而大量地使用第一、第二人称以及多种具有明显情感色彩的人伦美称,则反映了《诗经》中《国风》《小雅》原生的歌谣体性,亦即“君子”一词的诗学功能。
一、作为贵族身份尊称的“君子”及其包含的人格意味《诗经》中大量出现君子一词是一个突出的现象与后世作为儒家基本人格规范、具有道德形象性质的君子有所不同,君子在《诗经》中更多是作为日常生活中身份与人伦的美称来使用,更具世俗生活的色彩。
一种业已成熟的阶级社会中的身份尊称或美称,是《诗经》中君子一词的基本涵义现代的《诗经》研究者业已明确地指出这一点,如陈子展在说《魏风·伐檀》“彼君子兮”句时说:“当时所谓君子小人原是阶级上的区别”当代的《诗经》注也多有直接以贵族来注君子,如姚小鸥注《周南·关睢》“君子好逑”:“君子,古代对贵族男子的尊称。
”可以说,在《诗经》时代甚至在整个先秦时代,君子首先是一种身份的称呼从《诗经》《左传》《论语》等文献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君子与小人、野人对举的用法,其最初纯粹是统治者与被统治的相对称呼,最典型的是《小雅·采薇》中的“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还有《小雅·大东》中的“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言顾之,潸焉出涕”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古典传说:“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猨为鹤,小人为虫为沙”这里君子是指军中贵族,而小人则是指普通的征夫。
由此可见,君子这一称谓的原始意义,是指相对于庶民的统治者有学者已经指出,君与尹在殷商时代都是官名,是国君、诸侯、卿大夫等有地者“故由此而引申出来的‘君子’一词,当他成为统治者和贵族男子的通称的时候,也首先有与小人、野人相对举的意义。
”君子一词在《诗经》时代的使用,应该有一个从狭到广的发展过程其最初可能主要用在有封地的国君、诸侯、卿大夫身上根据《毛诗》序传的一些解释,甚至有好多时候它是用在天下共主周天子的身上如《周南·关睢》篇中的君子,虽然今人有解释为普通的男子之美称,但无论是《毛诗》还是朱熹的《诗集传》,都说是指文王本人。
又如《大雅·棫朴》,《毛诗》小序认为它是写“周之我祖,世修后稷、公刘之业,大王、王季,申以百福干禄焉”其中“瞻彼旱麓,榛楛济济岂弟君子,干禄岂弟”一句,《毛传》云:“言阴阳和易,山薮殖,故君子得以干禄乐易。
”郑笺云:“君子谓大王、王季,以乐易之德施于民,以乐易之德施于民,故其求禄亦得乐易”又如《大雅·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毛诗》小序:“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这里的“人”,具体所指不明确,似乎指参与宴饮的众人。
但郑笺:“君子斥成王也介,助景,大也成王女有万年之寿,天又助女以大福”君子为诸侯国君之称,其例亦多如《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枚君子至止,锦衣狐裘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毛诗》小序:“戒襄公也,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以戒劝之”这里的君子即指襄公这个观点古今说诗者多能接受又如《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毛诗》小序认为此诗是写宣王早朝,美宣王。
郑笺:“君子谓诸侯”从上述情况来看,君子早期的称谓对象应该是周王及诸侯国君这个早期的时间虽然不好精确判断,但大体可以说是西周时期在《毛诗》及郑笺的解释系统中,君子多是用来称呼“大夫”《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
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毛诗》小序:“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其室家能闵其勤劳,劝以义也”郑笺:“大夫,谨厚之君子为君使,功未成归哉,归哉,劝以为臣之义,未得归也”《国风》与《小雅》行役诗中的君子,《毛传》解诗系统大多解为大夫,即王臣或国臣。
如《王风·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毛诗》小序:“君子于役,刺平王也君子行役无期度,大夫思其危难而讽也”孔颖达《正义》解小序此句云:“大夫思其危难,谓在家之大夫,思君子之僚友在外之危难,君子行役无期度。
”有时候诗中虽未出现君子字样,但《毛诗》也以君子称之,如《卫风·伯兮》之“伯兮伯兮,邦之杰兮”,《毛诗》小序云:“伯兮,刺时也,言君子行役,为王前躯,过时而不反焉”可见,在《毛诗》这个解释系统中,凡行役、任事者皆可称君子,因其具有王臣、国大夫的身份。
即所谓“行役君子”“君子行役”,这是《国风》与《小雅》中出现最多的一种形象今人也多认为大夫与君子是连称,如禇斌杰注:“大夫君子,指许国群臣”姚小鸥注:“指许国上层的执政官员”从最初专指周君、邦君的君子,到以大夫为主要称呼对象的君子,我们窥测这其中发生了一种变化。
后一时期的君子其实最接近于后世“官人”之类的称呼这为后节所论君子这个称呼进一步向士、庶阶层推广,提供了一个过渡环节当然,君子一词不只是身份称呼,还是一种美称:“在先秦人的文化观念里,‘君子’不但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要有高尚的品德,从这个意义上讲,并不是所有周代贵族都可以称得是‘君子’,只有在贵族中那些才德出众和有特异节操之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君子。
”《诗经》里的君子,显然不仅具有身份的意义,而且表达了对诗中人物品格的赞美,《邶风·雄雉》:“展矣君子,实劳我心”《毛传》:“展,诚也”《鲁颂·有》:“君子有榖,诒孙子”,《郑笺》曰:“榖,善;诒,遗也。
”《大雅·抑》:“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上面数条已罗列了君子的诸种美德,如诚笃、和易、友善、谦恭、自省等总之,《诗经》时代人们对君子不但是赞美和祝福,更是强调其道德礼义的品质,及其对人群的影响意义。
《卫风· 淇奥》可谓君子的赞歌,也表达了人们对君子人格的热情赞扬与期许: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倚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对这首诗,《毛序》有这样的解释:“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
”所谓“有匪君子”,就是有文章礼义的意思,《毛传》云“匪,有文章貌”可见,这首诗即集中地展现了人们对君子人格的理解但是,在《诗经》时代,甚至在整个先秦时期,君子一词虽已含人格美称之义,却仍未脱离身份美称的实际用法。
君子一词人格美称意味的逐渐增加,并且最终形成基本脱离身份称谓的“道德君子”的内涵,应该是君子一词的基本发展趋势《左传》与《论语》两书中的君子一词承接《诗经》的文脉,但已经有很大的变化《春秋左传》“成公二年”齐晋鞍之战中有一对话:。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这里邴夏所说的君子是指韩厥,邴夏说他是君子,大概是基于服饰与气质上的判断,更多是表达在位者的意思而公的回答“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则已经是一种人格的美称。
又如同书“昭公元年”中载叔齐评论出奔于晋的秦公子的话说:“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令图,天所赞也”由上述“君子以为”这样的说法可知,春秋时代存在一个被人们公认的、在对各种事件与问题进行发言时具有权威与信用的士君子群体。
而上述君子或以君子名义发表的这些议论,都是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根据具体的行事来阐发一种行为准则当然,君子作为一种阶级身份的使用方式,甚至在君子内涵已经主要指向人格评价的孔子时代,仍然有所保存《论语·先进篇》:“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
”关于这一句,后人历来有不同的解释刘宝楠《论语正义》在注释《雍也》篇“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条时说:“此文君子,专指卿大夫、士下篇云‘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皆就有位者言之。
”我认为孔子是讲述先后跟从他学礼乐的学生的阶级变化孔子初施教学时地位低、影响小,所以跟随他学习礼乐的都是庶民后来他的影响大了,好多贵族子弟都来从学,他这里所说的君子是指贵族子弟孔子自身虽然也具有宋国贵族后裔身份,但实际地位跟庶民差不多,所以他在感情上还是倾向于亲近早年尚处贫贱时追随他习礼乐的“野人”。
这里的君子、野人就是对应着阶级身份的但是即使在《诗经》时代,君子一词在作为身份名称的同时,也已含有明显的伦理道德内涵,《论语》中的君子基本上已经转化为人格的范畴也正因此才有孔子的君子论的出现孔门崇尚君子人格,并且开始深入地探讨“君子之道”。
《论语》中有大量可称“君子论”的内容,如在《论语·子张篇》里,子夏就一再提出“君子之道”的说法: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
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何谓“君子之道”,这应该是孔门日常讨论得很多的问题《论语》中有两处明确地记载弟子向孔子问“君子”之义其一为《为政》篇中子贡之问:“子曰:君子不器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其二为《颜渊》篇载司马牛问君子:“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由此可见,“君子之道”“君子之问”是孔门日常施教与受教中讨论得最多的话题之一推之孔门的其他著述,如《礼记》的《表记》、《中庸》等,可见孔门教化相当程度上就是一种君子教化。
君子即现实中具有士君子身份的人,同时又是现实的士君子所要达到的一种人格理想儒家的生命主体也可说就是君子主体,儒家的所有关于人生的教化与陈述,可以说是以君子作为陈述的对象,又以君子作为一种完成的目标这是一种现实的目标,也可以说是儒者必具的人格;进而至于贤人、圣人,则是一种理想的目标。
孔子和他的门徒接着春秋士大夫的传统,从具体的现实生活出发,不断地、随时随地地从行为上印证君子人格,为君子的人格规范与人格理想注入丰富的内容君子人格的教育,是孔门日常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孔门论学,在讨论各种道德范畴时采取随时印证的方式,以显示这些范畴内涵的无限丰富性,以及它们实际包含的实践理性的无限生发性。
孔门对君子这一人格规范或说人伦美称的阐述也是随处生发,他们给君子定义的方式是不断地阐述着各种行为与人格的规范仅看《学而》一篇,就有多条对于君子的定义:“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乎?”“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子曰:君子居无求饱,食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张》篇云:“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
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这些关于君子的定义,从基本的行为准则到“居无求饱、食无求安”这样无关大节的日常生活方面的要求,显示了孔子诠释君子人格时的无所不包。
君子是凝聚儒家整个伦理道德体系的主体,儒家用其仁、义、礼、智、信等多种道德规范来阐述君子的行为方式关于仁,“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关于义,“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
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于比”关于知、仁、勇,“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关于义、礼、逊、信,“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关于惠、泰、威,“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关于命,“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关于大节,“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我们所说的儒家伦理道德价值生命观,“君子”是其载体,是其在一定伦理范畴规范与启示下的一种行为方式,并且展示为一种丰满的生命形象。
孔门这种对君子的讨论,从美学的效果上说,也可以理解为对君子人格形象的一种塑造二、《诗经》时代“君子”称呼向士及庶民阶层的推广《诗经》中的君子还有一个与俨然的道德君子意味不同的地方,是其可以作为对普通男子的一种日常化、世俗化的称呼。
风诗中的大量君子其实并不具有贵族的身份,也没有后世那么强的道德君子的意味从表面上看,这与上述君子原本指贵族的事实相矛盾,但其实恰恰是合理的正因为《诗经》时代君子是对贵族的称呼,所以其才作为一种美称在庶民中流行。
这反映了庶民阶层歆羡上位者、贵富者的普遍心理将一个普通的男性称为君子,最初这样的使用也许带有僭越甚至于冒险的性质,但当其普遍流行之后,则完全成为一种日常的称呼人伦称谓上的这种僭越性表现,可以说是普遍甚至是必然的现象。
只有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准确把握主要反映庶民阶层生活的《国风》诗篇中大量出现君子的原因这里面的君子,大多数是下位者,甚至普通的庶民与后世君子所具有的严肃面貌不同,《国风》中的君子更多是日常交际中的一种美称,甚至是一种亲切、热情的称呼。
这从君子一词大量使用于男女诉情的诗篇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我们发现,《诗经》中的君子称呼常常使用在彼此热烈等待的情人或好友之间,《周南·草虫》中的情节就具有典型性: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对此诗《毛序》说“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当有所本现代学者也有说是指男女野合。
诗中的这位君子对于诗人有如此重要的意义,未见时忧心忡忡、惙惙,乃至伤悲;既见之后,则此心如释重负,夷旷喜悦因一个人而产生这样的情感变化,在人类的感情中恐怕只有男女恋情足以当之因此,不管这首诗是因何而作,诗中的这种情事确属男女之事。
《小雅·出车》:“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小雅·頍弁》:“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未见君子,忧心奕奕;既见君子,庶几说怿”“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明显可见,这些诗句是袭用《草虫》的文字,亦可见此诗写男女之情在当时影响之大此外,如《郑风·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表现的也是同样性质的男女情事,《毛序》说“思君子也”,大体不差至于说“世乱则思君子”,则恐怕是后世学者所添,后来诗人倒常用此义入诗《周南·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肆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毛序》说是“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现代学者也认为是写男女相见之词《唐风·扬之水》:“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扬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则有可能是一位追随公子于沃的侍臣的赞歌,《毛序》说:“扬之水,刺晋昭公也”又说:“昭公分国以封沃”《秦风·车邻》中的“未见君子,寺人之令”,亦当另有所指上述各例中的君子原是女子对其热恋之人的爱称,亦如汉乐府中的“有所思”吴声之“所欢”“怜”。
但《诗经》时代的女子以君子称其所爱人,是借用当时的尊称亦如“郎”本是官名,后为青年男子的美称,女子称所爱之人为“郎”,亦此义也作为《国风》之始篇的《关雎》,《毛诗》大序直接说它是写“后妃之德”,因认为《周南》是写文王之化的,所以认定这个后妃即文王之妃。
《毛诗》小序说《关雎》篇是“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爱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历代解诗者用《毛诗》之说的,更直接地认为这位“君子”就是文王朱熹被此诗中实在无法掩饰的男子相思之情所感染,对《毛传》做了一点修正,干脆地将它说成文王与其妃太姒之间的恋爱关系:“淑,善也。
女者、未嫁之称,盖指文王之妃太姒为处子时而言也君子,则指文王也”这种说法其实已经否定了传统的后妃之德说,引出了现代人的《关雎》情诗之说前文说过,《毛传》将《周南·关雎》中的君子解释为贵族、国君,甚至有一种看法认为君子就是指“文王”。
但是从文本看,这位因“求之不得”而“辗转反侧”的君子,很可能就是婚礼中一般的男性;与之相对,新婚女子被称为“淑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诗歌是“用之邦国,用之乡人”的,可见不单是贵族婚礼上用,普遍乡民的婚礼也可使用。
吉礼、婚礼原本就是一种庶民模仿贵族的行为,在婚礼这样的吉礼中,庶民借用贵族的服式与礼仪,而作为婚礼主人的男女青年被称为贵族性质的“君子”与“淑女”,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演化所以,这里存在一种可能性,即君子一词由贵族向庶民的推广,首先是在吉礼与婚礼等场合实现突破的。
与《关雎》贵族化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仪式或想象相类似,《鄘风·君子偕老》也是一首写婚礼的诗,其中写到“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其实也是在展示一种婚礼吉服的形象,而称主角为君子。
这样一首描写婚礼的诗,应该是同时适用于贵族与庶民后世人们称新婚男子为“新郎官”,其最初的意思,是用郎官来喻美婚礼中的男子当然,用“郎”来称青年男子,用“新郎官”“新郎”来称刚结婚的男性,是汉代郎官制度之后的事情。
《诗经》时代人们以君子称新婚男女,与此相同有身份的人家,平常妻子也可称丈夫为“君子”《王风·君子于役》中的这位妻子,在日暮时分热切地抒发了对其“君子”的牵念: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此诗中的“君子”与后世的“良人”是一个意义三、“君子”称谓不确定性及解诗者的分歧从《毛诗》郑笺到朱熹《诗集传》,再到现代的各种《诗经》注本,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在对各个诗篇中君子称谓具体对象的解释上,事实上存在较大的分歧。
这种分歧的造成,一方面是与上述《诗经》时代五百余年间君子称谓的实际变动有关系,与君子一词使用的身份性、人伦性、生活性有关系也就是说,《诗经》时代的君子,是一种比较宽泛的、甚至存在某种不确定性的称谓后世道德君子的内涵此时虽然还没有被明确地阐述出来,但原始的君子称谓中其实已经包含了这一层意义。
这是后世解诗家对君子解释分歧的客观原因但另一方面,这种分歧与君子概念本身的发展,尤其是经《左传》《论语》等经典广泛地论定之后的、一种我们可以称为“君子论”的伦理学建构之后的人们的君子观念有关系事实上,对《诗经》中君子的不同解释反映了古今不同解诗系统的差异,这是一个关联到《诗经》学的整体问题。
总的来说,《毛诗》序传对君子的解释,对身份称呼的强调是比较明确的这当然是因为《毛诗》是在一个政治历史的结构中来解诗的,但也说明《毛诗》虽然是在儒家思想传统中形成的一个解诗系统,但小序应该是继承此前周乐时代“诗教”的成果,说明它承传有自。
这一点应该作为评价《毛诗》历史价值的标志但是,作为在儒家“士君子”人格规范阐述之后确定的《毛诗》序传系统,其解释中对于道德君子含义的强调也是很明显的另一方面,我们上面所说的《诗经》时代君子向士人乃至庶民推进这一点,在《毛诗》解诗系统确立的时代或许基本上已经成为过去的、不太明了的事实。
所以《毛诗》序传将大量身份不确定的君子解释为道德君子尤其是今人根据文本不能不解释为男女情悦或夫妻关切的诗歌,《毛诗》都会加以道德君子的解释如《郑风·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萧萧,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毛诗》小序云:“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也”一直到朱熹《诗集传》才将这首诗解为写男女之情的诗:“凄凄,寒凉之气喈喈,鸡鸣之声风雨晦冥,盖淫奔之时。
君子,指所期之男子也”“淫奔之女当此之时,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之也”当然,这一解释对古人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在后世诗歌中,“鸡鸣风雨”一直被作为乱世意象来使用,如近人郁达夫题严子陵钓台的诗句“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就是一个例子。
这也说明《毛诗》序传系统影响之大在强调道德含义这一点上,《毛诗》小序中的“君子”解释与《左传》《论语》中的“君子论”差不多是处于一个历史层面上的当然,“君子”始终没有脱离贵族身份称呼这一层《国风》中的许多作品对君子的解释存在歧义。
如《卫风·伐檀》一诗中“彼君子兮”的“君子”具体是指哪些人,古今就有不同的理解全诗如下: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
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毛传》小序云:“《伐檀》,刺贪也。
在位者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进仕耳!”在这里,《毛诗》显然是存在“道德君子”这样一个前提性的观点,而忽略了身份君子的事实如果这样解释,此诗每章都由三层构成,第一层写伐木之事,第二层刺在位者的贪鄙,第三层即最后“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等,则阐明君子不素餐之义。
如果这样理解,“彼君子”是一个独立的人格美称,用以与贪鄙的“在位者”相对,指那些被贪鄙的在位者占了位子而不得仕进的道德君子诗人认为道德君子是不会尸位素餐的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伐檀者的身份,孔颖达《毛诗正义》认为伐檀者就是君子,这种看法可能是比较后出,后来传为蔡邕所集的《琴操》中的《伐檀》一曲就是解为隐君子之事。
伐檀者明明是劳动者,现代学者也有称此诗为“伐木者之歌”将普通的伐木者解释或者演绎为隐逸君子,类似于后来宋元人寄隐逸于渔樵,这可能是东汉隐逸思想浓厚之后的事情至少《毛传》没有明确地说伐檀者即君子,郑笺也还没有作这样的引申。
现代研究者对此一般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仍然沿用《毛传》的解释,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解读为正面的赞美之词,即把君子看作与在位者品格完全不同的一类人如姚小鸥《诗经译注》是这样翻译的:“那些真正的君子们,从来不会白吃饭!”他在“赏析”中说:“本篇以君子的口吻讽刺那些不劳而获的人。
”但现代学者通常将此诗解读为对在位者的讽刺之语,如华锋等的《诗经诠译》是这样翻译这两句的:“你们这些大老爷,只能白作饭缸!”这是把“彼君子”理解为“在位者”了,编者解题时也认为“这是一首讽刺贵族不劳而获的诗作”。
这就进一步说明“彼君子”是指贵族褚斌杰《诗经全注》:“素餐,白吃饭君子本是不劳动白吃饭的,这里说‘不素餐’,是反语相讥另说,君子指伐檀人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他们不白吃饭”其实,《毛传》对君子的理解还是有含混的地方,比如《毛传》所说的君子,是否在人格美称之外,仍含身份称呼的一层意义呢?我认为是仍含身份称呼一层的。
那么,诗中所刺的在位者,其实际的身份仍是君子,但却不拥有君子应具的品行所以,诗人强调君子不素餐之义以刺之,却没有否定其实际身份恰恰相反,作者正是依据其实际的君子身份,来批评其德行的丧失但考虑到君子一词在《诗经》时代主要是一种身份美称,与后来在《论语》中作为人格美称有一定差异,所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等语中的君子,还是应该指诗中那些贪鄙的在位者,只是认为他们不配被赋予君子这一身份美称。
孔颖达《毛诗正义》将诗中的在位者与君子对立起来,其实是依据后世完全视君子为人伦美称来理解《伐檀》这首诗的再进一步,他认为伐檀者即为君子,后世隐逸意识流行后,又加进隐君子的观念这样的理解与此诗原作是有距离的。
至于诗章中第一层“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毛传》论其赋比兴的性质,但按毛传“独标兴体”的体例,既然没说是“兴”,就一定是属于”赋“了后来《毛诗正义》正是将其作赋来理解,并将伐檀者与作诗者、君子三者等同起来。
现代的大多数学者也继承了这种观点但按照风诗的体例,此诗重心在后面刺在位者两层,第一层是附加的,所以,不排除作者以伐檀起兴的可能性姚小鸥认为此诗是“以伐木起兴”,这一解释是可取的,这样一来伐檀者就不一定是作者了。
宾主宴会时以“君子”相呼是《诗经》时代最常见的情况,《小雅》中的《鱼丽》《南有嘉鱼》《瓠叶》等篇提到的君子都是被招待宴饮的宾客对主人的美称《毛诗》小序分别予以这三首诗意义丰富的解释,并介绍了写作的本事:“《鱼丽》,美万物盛多,能备礼也。
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故美万物盛多,可以告于神明”“《南有嘉鱼》,乐与贤也太平,君子至诚,乐与贤者共之”所谓治内,就是内宫之事;治外则是应对诸侯宾客之事《鱼丽》与《南有嘉鱼》都是《采薇》以下的篇章,所以《毛诗》小序认为它们都是写应接诸侯宾客之事,两诗都是属于美的诗。
《毛诗》小序认为《瓠叶》是幽王时的诗,根据幽厉以下王道衰微的观点,小序将其解释为引古以讽:“《瓠叶》,大夫刺幽王也上弃礼不能行,虽有牢牲飨,不肯用也思古之人,不以微薄废礼”无论怎样解释,这三首诗的内容都离不开宴饮之事,关键的问题是三诗中的君子到底是什么人?是诸侯对人君(包括古之人君)的美称呢?还是一般的宴请宾客的人士呢?。
《唐风·有杕之杜》还是讲宴饮之事,不过不是已经在宴饮,而是招人饮宴,也有认为从人乞饮食: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案:《韩诗》作“逝”)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毛诗》小序认为这首诗是刺晋武公的,《毛传》标“有杕之杜”两句为兴郑玄根据序与传,解彼君子为贤者,说诗人作诗是讽喻武公,希望他招贤者来辅佐朱注对此说有所怀疑今人则有多种解说,如陈子展认为这一首与同属《唐风》的《杕杜》一样,是“饥者歌其食”的乞食者之歌。
姚小鸥则解为招食之歌:“古人重视饮食,视饮食为大事,这篇诗便是以饮食来招募贤人的诗的作者可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以此,他注“君子,指贤人”根据《鱼丽》《南有嘉鱼》《瓠叶》三首诗的情况,饮宴中的君子都有较高的地位,所以释为“招食”比乞食要合理一些。
这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毛传》的原解也有人把它解为情诗,如禇斌杰认为:“这诗写招意中人来相聚游乐,共饮食用孤立道旁的树自喻,诉说自己的孤独和寂寞”包括《毛诗》在内的古今多种解释之所以出现差歧,恐怕对君子一词的不同理解是一个关键原因。
又如《秦风·车邻》:“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毛诗》小序:“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
”陈子展肯定《毛诗》的说法姚小鸥也承小序之说,认为“本篇赞美秦国车马礼乐,君臣相得的盛况”但也有现代人认为这是一首讲及时行乐的诗,禇斌杰注:“这是喜与朋友相会,感叹人生苦短,表示应当及时行乐的诗”当然,具体来说,《诗经》中的君子称谓,哪些是属于原本的贵族尊称,哪些是属于庶民化了的男子美称,有时很难判断。
由于人们理解不同,对某一具体的诗的解释也会有很大的差异《秦风·晨风》:“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其下复沓的部分:“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未乐”“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毛诗》小序说此诗是“刺康公也忘穆公之业,始弃其贤臣”但朱注不取其说,只是说:“妇人以其夫不在,而言‘鴥彼晨风’、则归于郁然之北林矣、故君子、指其夫也”总结《诗经》中君子一词的使用,我们可以看出三个基本层面。
首先君子是贵族与在位者的身份称呼其次它是由一种正义性的原则而产生的人格规范,即作为一种人格美称,其中包含若干伦理道德期许与规范但这种期许与规范并非固定的、明确的,而是针对具体的君子人物的身份与行为,以一种随处生发的方式灵活地涌现。
最后,充盈着一种世俗的、庶民审美价值的,则是君子由一种上位者的美称向下位者及庶民阶层的推广值得注意的是,即使作为身份称呼,“君子”一词也含有某种人格美称的意蕴正是这一性质使此词后来演变为一种纯粹的人格美称,并且在儒家的伦理范畴中占据重要位置。
但是《诗经》时代的君子,主要是富于世俗生活的审美趣味的一种人伦称呼,其中涌现着种种人性之美,可以说,君子形象构成《国风》《小雅》独特的美学风貌从后来的发展来看,君子被赋予更明确的道德规范意涵,寄寓着一种理想人格。
而作为一种世俗中随常使用的人物美称的君子,如作为恋爱与婚姻中女子对男子爱称的君子,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时期从生活中消退了四、君子称谓所体现的生命意识与诗学功能有学者认为,“周代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启蒙时代。
这个时代的标志,是‘人’的觉醒于是以人为本,取代了以前‘神灵至上’,‘人道’探寻取代了殷商的‘神道’崇拜”这种变化在文学创作上的突出反映,就是由以神为主体的神话向以人为主体的歌谣的变化《诗经》时代的人们基本上已经摆脱神话的思维方式,其对事物的认识也已走出“万物有灵”的观念,生死观念业已清晰,并因此而生发各种乐生或是忧生的情绪。
对此,笔者曾将其概括为一种世俗理性的生命观《诗经》时代的人们已经能够正确地认识生命的现实状态,因而也就能够对现实的生命活动即种种世俗生活和世俗感情进行审美判断和艺术表现,发展出一种与表现原始宗教观念及神话思维方式不同的现实性的艺术精神。
《诗经》所表现的情感与生活,标志着中国古人生命观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世俗理性及与之相应的道德理性生命观的确立,也可以理解为文学中人的主体地位的确立,其直观标志之一就是《诗经》突出了人的称谓其中第一人称代词“我”和第二人称代词“子”“汝”,以及第三人称代词“伊人”“之子”“吉士”等的大量使用,给人以强烈的讲述人间故事的印象,同时蕴含着一种自然产生的人本思想。
《诗经》对人的主题的突出,还表现在由普遍的人的主题、人的形象描写,发展为具有伦理道德意味的人物称谓的大量使用这些称谓如“君子”“吉士”“士”“公”“公子”“伯”等,当然带有某种阶级身份的属性,但同时像“吉士”“君子”这些词明显地具有伦理道德意蕴,带有赞誉其美好人格的性质。
其中君子是使用得最为广泛的一种称呼一部《诗经》,尤其是《国风》与《小雅》,可以说是君子抒情诗集,也是君子的赞歌君子人格追求一直存在于士人道德修养的完善提升中,作为人格美称的君子也一直在使用,直到现代但是在后世的诗歌中,虽然我们可能梳理出一个道德君子文学形象的历史,但却没有再出现《诗经》中这么丰富生动的以直接呼唤的形式来尊称君子、赞美君子、思念君子的诗歌词语使用现象。
这当然首先是由于我们前面所论的,《诗经》时代的君子是弥漫在现实生活与人际关系中的一种日常称谓,每一声君子的呼唤,都是具有热度的,都指向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而不像后世的君子,逐渐固化为一种崇高的尤其是与特定的抽象道德规范相联系的概念。
上文对《诗经》中君子称谓的多方面揭示,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即《诗经》时代的君子与后来我们熟知的道德君子是很不一样的,这一点也许可以感性地称之为《诗经》时代君子的独特风采,其中包含某种后世君子称谓所没有的美学价值。
《诗经》中的君子还有一种重要的诗学功能,反映了《诗经》作为抒情歌谣的基本体性《诗经》中的作品是与后世文人诗很不一样的诗歌,在本质上是一种歌谣,这一点在一直以来的《诗经》研究中已经受到重视《诗经》作者也有对其歌、谣的自述,最典型的就是“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而“风”虽然在《毛诗》大序中被给予过概念化的解释,如“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但朱熹在解释“国风”时已经指出:“国者、诸侯所封之地,而风者,民俗歌谣之诗”近现代的中外《诗经》研究者沿着朱说的方向,已经从多个角度使用文化及诗学本身的方法,对风诗的歌谣本质做出论述。
但我们对风诗的歌谣体性及其文学境界,尤其是其抒情与叙事特点所造就的美学特质的了解仍然很不够相关的问题,笔者在《从歌谣体制看“〈风〉诗”的艺术特点——兼论对〈毛诗〉序传解诗系统的正确认识》一文中已经有所探讨,基本的结论是,“歌谣的‘缘事而发’是朴素的主观抒情,缺少再现事件的功能;风诗与歌谣因为只有单纯的情感抒发或单一行动、情节、场景的描写,缺乏完整叙述的功能,其主题与本事常常无法从文本中获得,须借助文本之外的因素来解读,于是出现‘诗无达诂’的接受事实。
”包括君子称谓在内的风诗中大量直接以人物称呼出现的抒情诗句,其实也是其作为歌谣体的重要诗学特点这种现象也可以在后世的歌谣与民间小曲中见到,如东晋南朝吴声歌大量出现的“郎”“欢”等称呼,与风诗情歌中的“子”“君子”具有同样的抒情功能。
如《子夜歌》中:“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郎为别人取,负侬非一事”“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其例甚多,不胜枚举在明清民间歌曲如《挂枝儿》《山歌》等集子里,我们可以看到更加原生态的民间情歌,其中各种各样的第一、第二人称的娇称、昵称,如“奴”“玉人”“俏冤家”等也是随口使用的,包含着民间歌谣、小曲的真切情趣。
如《挂技儿》中一首题为《商议》的小曲:“俏冤家,近前来(我有句)话儿商议曾嘱你,悄悄地休被人知你缘何人面前(常是)调情绰趣妹妹知觉了,恐怕(他)讲是非一网儿(的)兜来也,钳住他的嘴!”这支小曲与《郑风·将仲子》可谓神似:“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毛诗》小序说“将仲子,刺庄公也,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也”这或许是引诗或用诗中的转化,但此诗的情诗本质是毋庸置疑的诗中女子直呼其情人“仲子”,并亲昵地简称为“仲”,与《挂技儿·商议》中“俏冤家”的意思是一样的,只是时代的发展使女子的性格更为奔放,表现爱情的方式也更为生辣,一句“一网儿(的)兜来也,钳住他的嘴”使《将仲子》诗中的女子望尘莫及,但情感与顾虑是一样的,甚至情节都有一种相似性。
结合吴声及明清时调,我们可以清晰地认定,《诗经》频繁使用“子”“我”等第一、第二人称词,以及“伯”“君子”等身份性质的称呼,是由抒情歌谣的基本特性所决定的,也是其与后来的文人抒情诗在语言使用上的区别特征之一。
相对风诗、乐府、时调等民间歌谣、歌曲,文人诗使用称谓(包括尊称、爱称等多种形式)的频率要少得多《诗经》时代君子作为一种称谓所具有的时代内涵及其在歌谣体制中的抒情功能,在后来的文人诗歌创作中已经丧失经过儒家论证与提倡后,君子已经完全成为一种道德人格,如汉乐府有《君子行》,讲述君子的行为方式:。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劳谦得其柄,和光甚独难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沐三握发,后世称圣贤这首诗相当于一篇“君子论”君子并非抽象的人格范畴,而是体现在具体的行为之中,从最细琐的地方做起,在种种行为上防范失礼之行,并时刻进行内心的道德反省,保持劳谦之德,尤其是在对待人群方面,要做到和光同尘而又不失原则,最后举出圣人周公为模范。
西晋陆机的《君子行》则写君子处世的艰难,“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反映了晋代士人的一种生命忧思,从另一方面诠释君子的行为规范后来梁代萧纲、沈约、戴嵩及唐人齐已,都有君子行之作,基本上都属于“君子论”的性质。
“君子”是中国从古到今一直使用的人格美称,凝结了中国古代核心的生命价值观念,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中国古代以士大夫为主体的文学形象的灵魂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文学甚至于文学批评都或显或隐地包含着君子人格的预设或者说前提。
中国古代的一些重要文学观念,如“言志说”“风骨论”等,从其中所包含的伦理价值内涵来说,也是君子人格在文学审美观念上的体现但是对这些论题的正面展开存在一定的困难,也许正是因为君子人格是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也影响到整个人群)一种普适性的人格,所以反而难以清晰界定,可谓如盐在水,随处能够体味到,但又难以论定。
事实上,中国文学一直在建构君子人格形象,从抒情性的诗歌到叙事性小说、戏曲等,存在大量的君子形象“君子论”及与之相随的君子人格追求在文学中的影响,是一个值得持久关注的问题作者简介:钱志熙,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100871。
责任编辑:李彦姝 本文刊发于《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
- 标签:
- 编辑:李松一
- 相关文章
-
河水清且涟猗(河水清且涟猗的且用法)深度揭秘
题解:劳动者对公侯贵族不劳而获贪婪行为的讽刺,反映了劳动者一定程度的觉醒。坎坎伐檀兮 斧斤咚咚来伐檀,置之河之干兮 伐倒放在河岸…
-
亲戚畔之(亲戚畔之中的亲戚什么意思)干货满满
《孟子二章》教学目的 一、学习两篇短论结构严谨、层层推进的论证方法及条分缕析、环环相扣的论说语言特色。…
- 亲戚畔之(亲戚畔之中的亲戚什么意思)一看就会
- 李贺小传(李贺小传原文及翻译)燃爆了
- 捕蛇者说作者(捕蛇者说作者简介)原创
- 捕蛇者说作者(捕蛇者说作者简介)干货满满
- 谁教岁岁红莲夜(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翻译)奔走相告